嘉萱最近升级做了母亲，乡下的婆婆和南国的妈妈都聚守岛城，帮忙照顾。一日，嘉萱打电话说，原本以为人多了，日子也会过得比较轻松，没想到反而越来越烦，看什么都不顺眼。我问：“是和婆婆闹别扭了吧？”那边的嘉萱却苦笑说：“婆婆很懂事理，和公公在小区里另租了房子住。反而是妈妈，同一屋檐下，生出不少事端。”

    我很奇怪，不是都说婆媳之间才讲究相处之道，怎么和自己的妈妈也会闹得不愉快？嘉萱却说，因为妈妈太能干，又心疼她生产之后体虚羸弱，事事揽在身上，小孩好像成了她的专属。除此之外，日常生活也多加干涉，吃喝用度都要听她指挥，搞得气氛很紧张。妈妈的心情固然可以理解，女儿远离家乡，嫁到北方的海滨之畔，总不像旧时栓在身边，当然希望女儿好好休养，自己累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末了嘉萱问：“怎么回事？以前不在一起想家、想妈妈，现在妈妈来了，却又烦恼，是我产后忧郁了吗？”我听着嘉萱狂倒苦水，回答说：“是因为距离产生美，距离没了，美也就不在了。”

    想起年少时和朋友去图书馆看画展。我站在一幅画前，左看右看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色彩平淡无奇，创意也很一般，最重要的是，我看不到作者想要表达的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不屑一顾地想，如此画作也能展出，那我回家提笔随便画画是不是也能惊艳？正一头雾水，学油画的朋友却拉了拉我说：“你站那么近，当然看不出什么了，画不是这样看的。”我学着朋友的样子，退到了五米之外，再看那幅画，却渐渐觉得有些韵味。虽然对抽象之类的东西仍是懵懂，但却比之前的感受好了许多。我才明白，画这东西，欣赏是需要一定距离的。

    长大后，有一年去父亲工厂的花卉里玩，老迈的园丁正挽着裤管躬身忙碌，将幼苗一株一株插进新开垦的花圃中。每一株苗之间，都留了好大的空隙。我不解，这花园原本就是寸土寸金，哪里有那么多的空间容他如此浪费。没想到，那园丁却笑笑说，植物之间如果种得太过紧密，长势就不会太好，因为彼此会争取阳光和泥土的养份。有些距离，它们会懂得相互欣赏，竞争也是良性循环，来年春天一定枝繁叶茂，这就叫做距离产生美。我似懂非懂地点头，他却又说，人也是一样，再亲密的朋友，也需要给彼此留些余地，只有拉开距离，你才会看到最真实、最完整的心。

    多年以后，我与当初一起去看画展的朋友因为彼此境遇的不同而有了某些异样的转变，她最终放弃了艺术，改学法律。只是，当我们过了年少时整日腻歪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各忙各的，偶尔约出来小聚，闲谈中我才忽然发现，在她身上还闪动着一种别样的亮丽。她除了优雅的艺术气息始终蕴含在灵魂深处，还兼备谨慎冷静的头脑，做事井井有条，且思路清晰，瞬间想起曾经遇到的那个园丁说的话，旧时太过亲近，只知她画了一手好画，却不曾注意她另外的闪光点，反而长大后不太常见面，才又发现她是一个有着如此人格魅力的人，人与人之间，果真是需要一些距离的。

    后来一位相识多年的朋友对我说，男友失业在家，几次面试求职未果，寄出去的简历也石沉大海。她到处托人找关系，想要帮他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没想到男友却并不领情。朋友不解，苦恼地问：“还要我怎么样呢？我对他掏心掏肺，他不感谢就算了，还说我多管闲事。”我才知道，有几次明明朋友已为他约好了时间面试，他却故意失踪，搞得朋友很没面子，事后又为他“擦屁股”，向对方赔礼道歉。我说，你何必管那么多呢？你只是他的女人，主宰不了他的灵魂，他有他的想法和尊严，却不见得是你可以理解的。况且，他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为什么不让他按着他的人生轨迹运行，静观其变呢？爱一个人，不是一定要朝朝暮暮粘在一起，更不是事事为他决定、替他打算争取，就算是恩爱多年的夫妻，拉开一点距离，给对方一些自由的空间，他也会觉得爱是给予而不是束缚。

    我对嘉萱说，找个机会和妈妈好好谈一下，尽可能地让她了解你的烦恼，且让她明了，很多看起来纷繁复杂的事，其实你都可以应对自如，只是你少了一点实践的机会。妈妈如果懂得适时放手，给你成长的空间，也许彼此都会好过一点。嘉萱轻叹一口气，前面的路也许没有那么平坦，但试一试总是好的。距离产生美，适用于任何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走得太近不见得就是真的亲密无间，淡淡的感觉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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