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裁纸刀不见了，我花高价买了一把新的送给她。一天，我得意地问：“怎么样？这把刀很不错吧？”没想到女儿却撇撇嘴，说：“真的不怎么样！刀太快，常常划出了界，一张纸切得歪歪斜斜，不如原先那只旧的好用。”我不解，怎么可能？裁纸刀刀锋太利居然成了它的弊端，天下哪有如此好笑的事！

    我不信邪，找到一张纸，想要裁来试试看。小刀在白纸边缘游走，轻轻一推，纸张便裂了开，但稍一用力又从旁偏出，一张纸果真切得参差不齐。女儿一脸得色，事实证明了她的结论没错，眼睛里熠熠生辉，好像在说，看吧，我可没说谎话！

    忽然想起一些年少时的旧事。1998年，我刚入大学不久。会写几句文章的女孩，多半会被人冠以“才女”二字，因此得到同学们的另眼高看。那时候，年少轻狂，喜欢我行我素，好像众人皆醉而我独醒，对许多人与事都不屑一顾。班里有一位来自异乡的男生，听说我喜欢吃山楂，利用周末特别跑回老家，他家山上果园里的山楂树正硕果累累。再见面的时候，那男生将一大袋火红的山楂递到我面前，我却抬眼看了看他，淡淡地说：“你神经啊！我不要。”众目睽睽，那男生呆立半天，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难堪地手足无措。从此之后，便得了“山楂男”的美誉，直到毕业多年，仍被一帮损友津津乐道。

    其实，我的本意并不是如此，我知道那男生对我的一番心意，尽管对他毫无意思，但起码的礼貌和教养也不会说那样伤人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只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那话就从口中蹦了出来，追悔莫及，直到告别校园都无法弥补。多年之后，无意间翻同学录，意外看到最后一页那男生给我的留言，我才知道他在不经意的时候曾经在这里停留。他说，当年他太幼稚，给我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很对不起。我却心里一涩，眼睛瞬息潮湿了起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啊！

    转眼毕业在即，平日里不善言辞的班主任，独独给我写了毕业留言，惹得大家羡慕又嫉妒。老师用苍劲有力的笔迹说，我是他教过的最有个性的学生，有锋芒自然是优势，但锋芒太露，人生的路却不见得走得圆满。

    老师的话对我来说虽然有些警示，但骨子里的东西也很难一时改变。毕业后，我骑驴找马，进了一家国有企业。我对自己说，这不过是我的歇脚之处，利用平日里的闲暇韬光养晦，是为了在不久的将来跳槽，找到更适合我的职位。因此，从不与公司里的年轻人拉帮结派，两耳不闻窗外事，学外语、考职称，尽可能地武装自己。有一年，集团里搞艺术节，挑选了几位平日里喜好文娱的年轻女孩去走时装模特秀。我原本对这些事也没什么兴趣，没有选中正合我意。谁知道，其中一位女孩后来出了变故，公司领导打来电话让我火速救急，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理由是，当初你第一时间没有想到让我加入，如今我也不是那候选之人等着来填补别人的空缺。这事后来虽不了了之，但给领导留下的印象总不会太愉快，甚至有同事私下里提醒，以后的日子定要夹着尾巴做人，说不定哪天一只小鞋穿在脚上，吃不了兜着走。我却不以为然，甩甩头，心里想，若真有那么一天，也没什么可怕，拍拍屁股走人，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事实证明也是自己多想，领导没那么小心眼儿，常赞我对工作一丝不苟，三年时光一晃而过，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善始善终。

    许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是年少时那个满身棱角的女孩。读书与写字，让我的心慢慢变得平和起来。我渐渐发觉，生命里之所以没有什么遗憾，不是因为获得了更多，而是懂得了放弃。更喜欢往阳光多的地方走，舍与得、喜和悲，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常常有朋友会问，如果时光倒流，再经历一次青春，曾经戾气十足的我面对那些成长中的人与事会怎么做？我回答说，结果是一样的，我依然会拒绝那个拎山楂的男生和忽然降临到我头上的“好运”，因为对没有丝毫爱意的人来说，给他机会是一种残忍，而我也仍旧坚持，我就是我，不是来填补别人空白的“板凳队员”。但我已学会了宛转，学会了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我会用比较容易被对方接受的方式拒绝。就好像那把裁纸刀，年轻的时候，刀锋太利，做事常常不留余地，一不小心便越过了界、划出了格，经过时间的磨砺和筛滤之后，锋芒不见了，却更加懂得了掌握分寸，人也活得游刃有余。我也越来越对曾经走过的路心存感激，因为若非这些曲折，也不会在人生的岔路上遇见别人可遇而不可求的人与事。当你真的懂得了这些，未来的路也会走得更加开阔。

    我对女儿说，那把刀需要时间和耐心去一点点打磨。有一天，它也会变得像从前那把一样好用，因为它付出了成长的代价，也会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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