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八阪神社，其实有些偶然。走出清水寺绯红的山门，沿宁宁之道一路而下，京都旧时的清丽风雅一览无余。我握着简易地图，向小店里扎浅紫色头巾的侍者问路，他轻轻一指，用日语对我说，这长长的石板路，走到尽头便是我要去的祗园。于是心安，边走边逛，京都的古韵悠长在一路拖沓的步子中尽收眼底。

    转过弯，小路蓦地宽阔起来，日光收敛，老树层层叠叠的枝叶遮蔽了头顶骄阳。叫不上名字的寺院，门帘半掩，长长的屋檐底下，坠着小巧铜铃，微风一过，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院里的小片池水，清澈晶莹，水上浮着初绽的莲花。这一路，除了气势恢弘的清水寺，周边小路上亦隐藏着大大小小的寺院十数座，且每一处都供奉着不同的神灵，这古刹神社俯拾皆是的京都，果真连空气里都飘荡着古朴的味道。

    小路蜿蜒悠长，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想起那侍者曾说，到祗园不过十分钟光景，如今走了两倍也不止。心里一阵忐忑，该不会迷路了吧？见路边有一“闲”人，急忙上前问路。没想到，那人竟是一名日本导游，见我的地图太过简易，转身从背包里掏出一份更详细地送给我，还热心地用红笔画出路线。指着巷子深处，用蹩脚的英文说：“Five minutes.”

    转眼小路到了尽头，传说中的花街祗园未见，却被石壁上“八阪神社”四个大字引得心下欢喜。这八阪神社原本不在行程之内，意外收获也就显得尤为珍贵。初建于656年的八阪神社是日本全国约三千座神社之总本社，神社里每年八月里例行举办的祭祀活动被称为祗园祭，与东京的神田祭，大阪的天神祭并称为日本三大祭。相传在869年左右，京都发生大规模传染病，许多人无辜死去，于是有了祗园祭。旧时叫做祗园神社，庆应年间神佛分离令后改名八坂神社。因与祗园近在咫尺，也成为艺伎时常造访的地方。穿行于神社的低矮木屋间，偶遇前来祈福的美艳艺伎并不新鲜，那些踩着细碎步子优雅而过的女子，还保留着旧时京都的古朴气息。电影《艺伎回忆录》中，幼年时的小百合，将会长送给她的零钱投入祗园神社的许愿池，指的就是八阪神社。

    与其说这八阪神社是祭祀祈福的有缘之地，不如说是一处风景秀雅且带着几分禅意的公园。越过朱红大门，眼前巨大的石造鸟居，展现了作为总社的气势，门口有“手水舍”可供清洗，竹筒里潺潺而下的山泉水，取木勺淋在手臂上，凉嗖嗖一阵爽快，满身暑气顿时消退了大半。神社里花木扶疏，古树参天。初春盛放的八重樱如漫天飞雪，到了深秋，满园枫树又映成一片嫣红。此时正值盛夏，樱花早已落入泥土滋养了大地，枫叶还未沾霜自不愿展露欢颜，只剩异域旅人入乡随俗、边走边看的闲适心情。

    舞殿木栅栏上大片大片鹅黄色的祈福签，扑簌簌随风而动。黑漆漆的木料嵌着金色镂空雕花，虽与二条城的精细花色不能同日而语，但若与廊下挂满高岛屋奉纳的白色提灯混为一体，便是另外一种优雅的气质。这些提灯昼间似乎并没什么出彩之处，但一入了夜，亮闪闪一片迎着天幕间的玉盘，便将舞殿衬托得雍容华贵。舞殿旁边一对着和服的年轻人，正拍摄婚纱照。男孩一袭黑色短衣裙裤，手执折扇，脚踩木屐，女孩则一身斑斓花色，乌发间坠着流丽饰物。我不解，日本人果真另类，拍婚纱照既非海边也非乡野别墅，居然跑到祭祀的神社里来。后来逛至一处供奉着“恋爱之神”的堂屋下，才恍然，这八阪神社正是对爱情和婚姻最好的见证。这里供奉的是三位貌美的女神，据说用神社前咕噜咕噜冒出来的水浇到身上，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可以变得更加美好。另一处供奉的则是相当于中国月老一样的神，据说也很灵验，前来虔诚祈望的人，都可以求到好姻缘。着和服的少女，油纸伞随手一搁，空出的双手扯动廊下的粗绳。那绳每一动，屋檐下的铜铃便震出低鸣。女孩双手合十，低头祈祷，不知祈求的是不是觅得一位如意郎君，共谱一段美满的姻缘？

    一路走马观花，已至神社出口。每座神殿不能一一踏入，自然有些小小的遗憾。卖鱼丸的大叔，扎着围裙低头劳作。几位台湾来的客人向他问路，他竟然会几句简单的中文。想来平日里来京都的中国人不在少数，作为古都最具代表性的神社当然是必到之处，况且这里全天开放，且没有门票，自是旅行团的首选，会几句中文就显得尤为重要。神社后幽静的小路上，游人稀少，高树下的矮墙苔痕深染，石阶缓缓而上，老旧的建筑、斑驳的木门，树枝上坠着的绯红流苏，木格子制成的窗棂沐着夕光闪闪发亮，千年之前盛唐时的洛阳城，就是这般繁华景象吧？

    走出八阪神社，黄昏渐深，树上如雨的蝉声缓缓歇下去，暮气中云霞绚烂，又渐渐褪成淡淡的灰蓝。再回头望向那朱红的大门，夕阳晚照，仿佛更添了些许古色古香的韵味。路边紫藤架下花荫静寂，竟闪出几只肥猫自顾自闲庭信步。这一场盛夏时美丽的邂逅，终是意外的惊喜，我心下快意，且打包收藏，多年之后，必是一段璀璨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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