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醒来，天空一轮明净的下弦月，影影绰绰洒落一地白色的月光。睡意忽然遁去，一双眼清清亮亮。窗外树影婆娑，夜阑人静时，连风都柔柔的。

    我枕着银色月光，心却飘得很远。夏至已过，白昼渐渐缩短，地球又开始了新的轮回。去年的这个时间，我在异乡的旅程已然过半，掰着手指数回家的日子，每一天都那么漫长。上天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转眼到了中秋，也到了我与美国说“再见”的时候。黄昏，夕光与彤云映得天边一片橙红，我立在半开的窗下，缅街上空已隐隐有了月亮，羞答答的，自知还不是它粉墨登场的时候。待到暮色合拢，星星都到齐了，那硕大滚圆的月才珊珊而来，只是月光白里透红，不似飘逸的纱绫，却如歌般缠绵悱恻。我暗自思忖，国外的月亮果真不同吗？

    我和老公推着婴儿，去缅街上的北港台菜馆用了在美国的最后一餐。餐厅里人声喧哗，三三俩俩的客人络绎不绝。老公笑笑说：“中秋节，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吃台湾菜，果真一点中秋的味道也没有。”我托着腮，盯着主厨林师傅的众多杰作和墙头高悬的台湾地图，归心似箭，早已忘却了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悲凉。

    走出餐厅，月已升至天际。流云浮光略影，满天都是离别。想到二十几个小时后就可以吃到妈妈的拿手菜，忍不住心下欢喜。时间尚早，最后一次去屋后的林荫小道散步，初秋的晚风徐徐送来，微微的凉意在耳鬓发间慢慢晕开，夜风兜在裙内，卷起无数相思，花间树下，似有流萤飞过，虫儿更不甘寂寞地纵情歌唱。迎面走过来的老外，又一次对我们微笑，眼睛里柔柔的光芒，好像送别时朋友的惦念。月光从树缝间肆意洒落，门前的“星条旗”在风中轻轻飘扬。

    九点钟，小鱼载着我们奔向机场。新买的讴歌，一路风驰电掣。沿途的风景依旧，我的心情却已不同。阳春三月的那个夜晚，细雨无边无际地飘洒，我第一次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还恍如昨天。同样的路，同样的人，此时目的地已然不同。月光一路婉约，恰似下一段未知的旅程。

    到了机场，老公卸下行李。身边的黑人瞪大眼睛，满满八个箱子，浩浩荡荡地像蚂蚁搬家。小鱼的车不能久待，长话短说，半年携手的经历却忽然在眼前不断闪动。再一次深深地拥抱，道一声简短的“珍重”，一切尽在不言中，下一次相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我看着小鱼的车在夜色中渐渐隐没，月光如水，洒落一地难舍的眼泪。人生的路上，我们的相遇只是短短一程，但回忆却如同一幅由淡妆到酡颜的画，深印在脑海深处。

    回到家乡，已是中秋节的第二天。古语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已错过了团圆，再不可错过“月”圆。果然，那一夜月光皎洁明亮，不见丝毫瑕疵，与缅街上那轮红彤彤的月亮相比，好像更多了一些水汽氤氲的味道。天空璀璨静寂，窗外树影疏离，竹林幽深，静听晚风私语呢喃。邻家传来一阵清脆的琴音，行云流水般的音符，像山涧里忽然跌落的清流，潺潺而去。我躺在竹榻上，轻咬着母亲留给我的蛋黄月饼，心里的温润与舌上的滋味一样流连，原来这是一种故乡的味道啊！忽然就想起了泰戈尔的诗：“我由衷欢畅，吹过的风带着清香……”

    我朦朦胧胧有了些许睡意，枕边的月光慢慢游走，移至屋檐，院落里仿佛铺满银箔，星辉落入眼底，半卷的纱窗轻轻招摇，月光混着夜里的清气像一首宛转的歌。故乡的月，终究是这世上最令人留恋倾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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