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燕子筑巢，还是十多年前春天里那个落雨的黄昏。老公和朋友开了一间网吧，长长的屋檐下，一盏晕黄的灯，燕子就借助雨天早早闪动起来的光亮，衔着泥巴飞来往去。

    老人们常说，燕子是吉祥美好之物，在谁家筑巢就会带给谁好运。我悄悄地对那时还是男友的老公说：“你们人生的第一桶金，该不会就是从这里挖到的吧？”老公却转头笑笑说：“会不会想太多啊你。”

    一周后，燕巢筑好了，开口很大，像一只未经粉饰的泥碗。燕子住进了新居，高兴地不停唱歌，那清清亮亮的燕鸣，像一阵宛转的和弦，听得久了，竟觉得心里暖暖的。起初只有两只燕子，后来就变成了六只，转眼间多出一排嗷嗷待哺的乳燕，啾啾地响声从头顶传来，撩拨地我几次想要搬过梯子爬上房梁，看看它们在做些什么。

    父母往来不息，在天地间不停地寻觅，很快就叼着小虫飞了回来，乳燕争先恐后地迎上来，张开大大的口。只是那立在燕巢边缘上、身段美得像贵族一样的妈妈，总是在这关键的时刻停顿一下，好像思索着要将食物送进谁的口中。每当这时，倚着门边看“戏”的我，都会有些小小的心事，不知道那母燕会不会厚此薄彼，一碗水端平好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黄昏，屋檐下的灯亮了起来，乳燕也在饱食之后安然入睡，父母便伏在一边静静守候。我仰头张望，只看到燕子收敛起的尾羽。

    秋天在一场冰凉的夜雨之后缓缓到来，一夜之间，落叶满地，铺成了一片金黄。再去网吧，抬头看燕巢，却已是“燕”去楼空。我呆呆地立在屋檐下，心里一阵怅惘，想到那相亲相爱的一家，正振翼飞行在南下的旅途中，忽然多了一丝隐隐的期盼，希望来年春天，它们再回到故居，舒展我一个冬天缱绻缠绵的相思。

    但网吧还是在不久之后关闭了，老公和朋友人生的第一桶金没有挖到，各奔前程，却在事业上有了不同的收获。离开的那天，最后一次看那空空的燕巢，想到即使春天燕子真的归来，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了，忽然一阵悲凉在心底弥漫开来。

    几年后，与朋友去苏州，到近郊的蓝村车站转火车。时间还早，简陋的车站送走了匆匆的旅客，空无一人。我和朋友去附近的一间小卖部买午餐，抬头一瞬间，一只燕子轻盈略过头顶。我才发现，昏暗的房间搭了吊铺，一个燕巢就筑在吊铺底下的木桩上。老板娘是当地纯朴的农人，笑着告诉我，这燕子在这里已住了几年。每天清晨都在燕啼中醒来，早起的燕子要外出觅食，她只好披衣起床，打开店门，任那小小的生灵自由往来。而入了夜，先抬头看看燕巢，若是巢里空着，再晚也不能关门，只等那对顽皮的燕子在外面玩得尽了兴，悠哉游哉地飞回来，才掩门上锁，在沉沉夜色中朦胧睡去。

    几年间，燕子孕育了两拨后代，每一只乳燕都在它们精心地呵护下平安长大，却又在羽翼渐丰的时候，被狠心地赶出了家门。那日不肯离去的雏燕在门口一阵阵哀啼，老板娘心下不忍，便打开了屋门，谁知道，燕妈妈并不领情，跳着叫着一顿乱啄，又将雏燕赶了出去。老板娘看着在屋外低飞盘旋之后终于远行的雏燕，心里一阵酸楚。

    我上了南下的火车，却一直惦念着小镇车站旁边的那个燕巢。与老板娘闲聊的同时，燕子就在我们头顶飞来飞去。那只倔强的母燕，相信它的决定不是残忍而是慈悲，成年之后就要独自闯荡，即使江湖再险恶，人心再叵测，也要勇敢地去飞，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样的道理，燕子更懂。

    从此再没见过燕巢。有一年楼上邻居家窗外的塑钢窗上来了两只喜鹊，叽叽喳喳一连几天不停地奔忙，筑起了巢。我心下欢喜，没有燕巢，鹊巢也好。每天清晨被喜鹊响亮的啼声叫醒，连闹钟都省了。只是，没多久，邻居搬了进来，竟在喜鹊外出时三下两下将那巢拆了。喜鹊回来不见了巢，寻觅半天，立在我家窗外一阵阵地哀啼。而窗内的我，也惋惜不已，痛楚它们为何看中的不是我家，假若我的窗外有那样一个巢，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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