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过后，连菜市场的摊位也冷清寂寥起来。看着熟悉的脸孔一天天消失不见，想必他们早已挤上了春运的列车，踏上了归家的旅途。

    晚餐，思量再三，决定熬一锅暖暖的红豆糯米粥。洗干净糯米，却发现红豆已所剩无几了。于是，披上一件外衣，匆忙下楼。

冬夜里，冰冷孤寂的月亮，在薄薄的云层里穿行，照着新落的雪，映得眼底一片明亮。街口转角那间杂货店晕黄的灯光，远远地透了出来。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关门歇业。

推开门，一股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那个被我叫做小鱼儿的女孩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眸子，闪着柔和的光芒。

“帮我称两斤红豆吧。”我说。

小鱼儿立刻站了起来，绕到柜台里面的角落，一边弓下身子用半个葫芦做成的瓢舀着红豆，一边笑着说道：“啊，好像又嗅到了红豆糯米粥的香味喔。”

我也笑了起来，顺便问道：“买了哪天的车票？”

小鱼儿愣了一下，接着便恍然，一边将称好的红豆递给我，一边淡淡地说：“今年春节不回家了。”

“不回去了？”我瞪大了眼睛，有些意外。

“嗯。我妈说，又是火车，又是汽车的，来来回回时间和钱都花在了路上，不如等到春耕的时候再回去，也能帮家里的忙。”

她还是淡淡地笑着，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不像已外出打工了三年，多少沾染了世俗的女孩。

我猛得想起，小鱼儿来到这家店里打工，已是前年盛夏的事了。偶然听她讲过，她的家乡是东北的一座边境小镇，村里流淌了几百年的小河对岸就是俄罗斯。第一次从内陆来到海边，望着海洋里不断翻腾的浪花，竟激动地热泪盈眶。转眼几年过去了，春节却只回去了一次。闲来无事的时候算了算，回一次家，时间都消磨在旅途中的舟车劳顿上，真正与家人团聚的时光，其实寥寥无几。

“一定会想家吧？”我忍不住问道。

“习惯了，”小鱼儿说，“梅姐（老板娘）叫我去她家吃年夜饭。所以，还好。”

“可是，想家的时候怎么办？”

“那就剪一段月光啊！”小鱼儿扬了扬眉，痛快地说道。

剪一段月光？我很疑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剪一段月光，用手绢包起来，轻轻地放到枕头下面。每天晚上枕着它入睡，反正，全世界的月光都是一样的嘛。”

小鱼儿眯起了眼睛，好像陷入了一段回忆。我想，那回忆里，恐怕也写满了相思。

我忽然就想起曾经读过的余光中的一首诗，“那就摘一张阔些的荷叶，包一片月光回去，回去夹在唐诗里，扁扁的，像压过的相思。”我立刻就懂了，原来，月光也是可以剪下来，包起来的。小鱼儿压在枕下的，其实是乡愁、是思念。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样看不见的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有点隐隐的伤，却还是深深地感动了。我早已习惯了逢年过节，与家人围坐在一起做饭、聊天的温馨，多少年来，也从未离乡背井。故乡在我的记忆深处，只是一个沾染了怀旧色彩、怦然心动的词汇，无法真正地体会离家在外的人心底那份浓浓的深情，但我却知道，想见不能见，想走却必须留，就好像残冬孤单寂寞的月色，有些无奈，有些淡淡的愁。

我拎着小鱼儿为我称好的红豆，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冰雪的气息，从脚底一直升腾起来，弥漫在冬天冰凉的夜里。中国版图上，最北边那个边缘小镇，当下是什么样的情形？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迎着漫天飞扬的白雪，或是，暖炉边两颗紧紧相依，牵挂远方女儿的父母心？我好像看见那间小小的农舍，一推开门，就飘出一阵朦胧的雾气，停驻在屋檐下长长的冰棱上，化成一串串相思的眼泪。

    我抬起头，看天边明净的月色，满天灿亮的星子，映着黑色的天幕，像一双双念家的眼睛。

新年的脚步，真的近了。当除旧迎新时，震耳欲聋的鞭炮一声声撞击着心灵，喜庆与欢腾，也在不知不觉间填满了每一个角落。倘大的城市中，总有一些人，或是忙碌在工作岗位上无法停歇，或是怀揣着只能空独眠的忧伤，遥望故土。那个时候，他们会想些什么呢？是随着人潮一同欢呼，还是一个人躲起来，暗自神伤？那么，也剪一段月光，轻轻地包起来，放在贴近胸口的地方，让身体的温度，暖热它，就好像一直婴儿般地依偎着母亲、眷恋着故土。

剪一段月光，寄一份相思，无论身处世界的哪一个地方，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