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对席慕蓉的喜爱，应该是始于多年前那个叫张清芳的台湾歌手吧。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弥漫着缠绵细雨与袅袅烟雾的黄昏，收音机里忽然飘出一个干净澄澈的声音，如山间潺潺的溪水，缓缓地流了出来：“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我心中的大好河山。”我立刻被这样美好的歌词所倾倒，我想，那大概是从天籁传来的声音吧。

    那个时候，还没有网络，信息的传播与投递，都是那样单一和浅陋。我拼命地探寻、查找，终于找到了收录了这首歌的卡带。我将卡带放进小小的录音机，一面跟着悠扬的弦律轻轻地和，一面飞速地记着瞬间而过的歌词，来来回回地倒转，一首完整的《出塞曲》已轻盈跃于笔记本上了。

    那个时候，我还年少。许多年后，我才知道，这首我所钟爱的歌，原来是出自一个叫席慕蓉的女子之手。不知怎的，未见其人，我已对她生出了几分敬慕。我想，能够将文字和语言搭配地如此契合而又完美无缺的人，一定不是凡夫俗子。

    事实证明了我年幼时略略有些肤浅与固执的观点是正确的，当我在读过席慕蓉的诗集与散文之后。也说不出为什么，数次去北京，登长城，每一次，当我站在孤寂的峰火台，长城外硬朗的风吹过我还算不上是苍桑的脸庞，脑海中总是猛得就跳出了席慕蓉《长城谣》里的句子：“多少个隘口有多少次悲欢啊，你永远是个无情的建筑，蹲踞在荒莽的山巅，冷眼看人间恩怨。”眼睛忽然就有些潮湿，想到千百年来，多少血肉之躯、平凡而无奈的灵魂，凋零在长城青灰色的墙头。深秋，冷清空旷的山峦间，那深深的一抹火红，就是那个时候，被鲜血染红的吧！一将功成万古枯的悲凉，伴随着长城夜空里高悬的冷月，默守着一部苍茫而悲凉的历史。

    慢慢地长大，到了读《青春》的年纪。我还记得有一年的暑假，我坐在院里的梧桐树下，捧着席慕蓉的诗集，享受一个安静又愉悦的午后，黄昏微凉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隔壁邻家的男孩，提着篮球从我身边走过，好奇地问道：“嗳，在干嘛呢？”我说，我在感悟一种叫做“青春”的东西。他一把夺过我的书，喃喃读着书里的句子：“无论我如何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浅，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男孩蓦地阖上书，不屑一顾地摇着头说道：“青春不该是这样。”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天边古铜色的落日，将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黄。我很好奇，青春不是这样，那么又该是怎样的呢？难道就是一件背心，一只篮球，三五个人在小小的球场上任意地驰骋或是挥汗如雨吗？他看不见我也同样不屑一顾的表情，我想，他自有他诠释青春的方法，而我，也有迷恋这些美好文字的权利。我们的青春，都在那个懵懂又萌动的季节开启了。

    许多年后，我们都搬离了那个承载青春的院落。大学毕业后，有一年流火的八月，我与他居然在一个悠闲的午后偶然邂逅。他还记得我，在人海中喊出了我的名字。我望着他微笑却写满苍桑的脸庞，惊讶地不能言语。他突然就问道：“嗳，还读席慕蓉的诗吗？”我也笑了起来，我说：“早过了那个年纪了好不好。”

    那天夜里回到了家，不知怎的，却像中了魔咒一般，从书柜里翻出已尘封了许久的诗集，伴随着床头晕黄的灯光，读了整整一夜。当黎明前夜空里璀璨的繁星渐渐退去，天边泛起白，早起的母亲帮我轻轻收起伏在胸前的书籍，我才恍然，其实我还深深眷恋着席慕蓉缱绻的文字，尽管我已错过了那个多愁善感的年纪。而青春，也真是如她笔下的感叹，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有些东西，愈是老旧，就愈有味道。我想，席慕蓉的文字就是这样。这个传承了苍茫大漠中蒙古人血统的传奇女子，始终铭记的是一段异族的历史与荣耀。如今的席慕蓉，已过花甲之年。我曾经以为，岁月的更迭与蹉跎，一定也将她曾经年轻的心，染上时光的痕迹。偶然买下台湾作家张晓风的文集，翻开来，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席慕蓉为挚友写的序。还是多年以前那个细腻如丝的笔端，不同的只是容颜的改变。

    耳边又回荡起《出塞曲》悠扬的调子：“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谁说出塞歌的调子都太悲凉？如果你不爱听，那是因为歌中没有你的渴望。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想着草原千里闪着金光，想着风沙呼啸过大漠，想着黄河岸啊阴山旁。英雄骑马壮，骑马荣归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