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买了一大堆粽叶，泡在阳台上的大木盆里，我无需看日历，便知道端午节又快到了。母亲一边忙着摆弄粽叶，一边说：“多少年没包过粽子了，若是你奶奶还在，这些都轮不到我插手。”我一阵恍然，眼前立刻就晃动着祖母那娇小的身影。

    我的祖母是点型的旧时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每到端午节前夕，祖母便会挪动着她那三寸金莲亲自去菜市，将一捆一捆的粽叶卷在腋下带回家来。祖母常说“三分手艺，七分材料”，许多年后，我才渐渐地理解。祖母一辈子不识字，却能绘声绘色地讲许多故事。端午节的来历就是祖母不厌其烦地讲给我听的，年幼时的我，总是喜欢爬上祖母的膝头，缠着她一遍一遍地讲这些老掉牙的故事。

    我常喜欢跟在祖母的身后，看她辛苦地劳作，先将粽叶浸入水中泡上半天，再捞出来一条一条地清洗干净。祖母一生洁净，每张粽叶的边边角角都不放过，这一忙碌，常累得气喘吁吁。那时候，我还是不谙世事的女孩，对祖母的这般辛劳总是不能理解。每每这时，祖母都会扬起满是慈爱的脸庞，对我微微一笑，说：“他们上班都很累，哪有时间？我多包一些，他们就多吃几个呗。”他们，当然指的是祖母的几个子女。长大后，当我也成了母亲，再回想起祖母的话，浅浅的温馨总是在我心底涟漪般地泛起，母爱，就是这般伟大与无私，任何语言在这强烈的情感面前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小时候，最爱看祖母包粽子。我总是很难相信，小家碧玉的祖母，看似弱不禁风，竟能一个人包出那么多花样的粽子。每年的端午节，祖母那窄窄的厅堂总是挤满了前来“拜师学艺”的人。祖母手把手地教她们，认真地像一丝不苟的先生。而我，总是拖过一只小凳，托着腮坐在祖母的身边，静静地望着。看着一张张粽叶在祖母小小的手掌上转瞬间便成了一个个小巧玲珑的粽子，我心里便会生出一股莫名的骄傲。再加上旁观的人一阵一阵地惊叹与羡慕，让我那对祖母的敬爱更多出了几分。

    最爱吃的是祖母包的肉粽子，祖母将长长的粽叶卷成“斗”状，先将米放入，再在其中挖一个小窝，放上一小团儿新鲜的、蘸满作料的五花肉，紧紧地包起来，最后再用细绳绑好。等到粽子一入了锅，没过多久，那浓浓的粽香就将在院子里尽情玩耍的我吸引了来。看着我馋得口水直流，祖母总是一边郎朗地笑着，一边用手指轻刮着我的鼻梁，亲切地叫我“小馋猫”。一开了锅盖，望着热气腾腾的粽子，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剥着粽皮，一口咬下去，肉香与米香混合在一起，甜而不腻，沁人心脾。祖母总是一边跺脚，一边心疼地大叫：“慢点，烫着！”久而久之，我竟喜欢上了看祖母焦急的样子，那毫不掩饰的怜爱，总是将温暖填满我小小的心房。

    许多年后，我们搬了家，离祖母远了，每每回去，祖母都满心欢喜地手忙脚乱，离去的时候，又是恋恋不舍，直将我送到巷口，目送着我渐渐远去。每年端午节，祖母都会包上一大锅肉粽子，让我带回来，吃着祖母亲手包的粽子，那与浓浓的粽香相融合的，是祖母对我无限的关怀与深情。

    转眼间，我长大了。祖母的背渐渐地驼了，耳朵也开始背了，惟有那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还值得“炫耀”几分。那一年，第一场冬雪过后，祖母意外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头部着地，一连昏迷几天，再也没能醒来。走的那天，我们都在身边，看着祖母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看着屏幕上祖母时有时无的心跳终变成了一条直线，我便知道，我真的永远失去了她。我与堂妹相拥而泣，那一刻，世界竟变成了黑色。

    许多年过去了，一提起这些往事，心里还是忍不住隐隐地痛。还记得祖母在身后大声地喊我，移动着一双小脚，蹒跚着向我走来，只因我走得急，忘了带她为我留的粽子；还记得她靠在大门口，焦急地望着渐渐深沉的夜色，只因我一时贪玩，忘了时间。每年的端午节，当家家户户弥漫着粽子的香气，总是忍不住想起祖母。那位一生要强的老人，每当疲惫的时候，瘦削的肩膀都会轻轻地颤抖，却从来不抱怨一句。干练的祖母，系着围裙，围着锅台，脑后小小的发髻总是纹丝不乱，时而还能欢快地唱几句京戏。这些，已如一幅鲜活的油画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里。

    我请母亲教我学包了粽子，当我亲手包的粽子，在烈焰之上，袅袅地飘出香味时，我的眼泪竟汹涌而出，为我在人生行走到第三十三个年头，才将祖母一生最引以为傲的手艺学会，更为她深印在我心里那永远都不会变质的怀念与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