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母亲节还有一段日子的时候,我就和先生商量,今年的母亲节,该送给母亲什么样的礼物。先生悠悠地说:“送什么都好,只要她能收到,就是心意。”我一阵默然,我知道,这个话题又一次拨动了他心底那根有些悲伤的弦。
我和先生成家已有八年,每年的母亲节,我们都买两份同样的礼物,一份送给母亲,一份送给婆婆。婆婆总是心满意足地对我说:“有了媳妇,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母亲节。”坦白讲,我和婆婆这八年来,还是相敬如宾的。我想,即使她并不曾养育过我,即使无论我为她做过些什么,给过她多少关怀,在她的心里,我也始终比不上我的先生重要。可是,她毕竟哺育了我生命里这个如此重要的男人,让我得以在她精心付出了近三十年后,将她这一生最好的作品交到了我的手上。因此,对婆婆,我还是心存感激的。
转眼间,婆婆已离世半年有余,今年的母亲节,注定只有一位母亲收到礼物了。想到这里,我的心隐隐地有点痛,仿佛还能看见她迫不急待地将那条珍珠项链戴起来,仿佛还能闻到那台豆浆机里芬芳满溢的豆花香。去年的母亲节,我送她的是一双鹅黄色的皮鞋,婆婆心仪了许久,却被标签上令人咋舌的价格吓退,思量半天也没舍得买。当那双皮鞋安静地置于她的床头,婆婆那惊喜的目光,一瞬间让我欣喜中又带着一丝流泪的冲动。这节俭了一辈子善良的女人,可以不计较儿子婚礼流水般的花费,可以慷慨到为孙女买任何价格不菲的书籍和玩具,却不舍得为自己添置一双稍微昴贵一点的皮鞋。
那个时候,婆婆已查出了胰腺癌。看着她穿着那双皮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的眼睛竟被泪水迷蒙。我想,无论未来怎样,无论她人生的历程还剩下多少,至少此刻她是幸福的,我为我没有丝毫的犹豫买下了这双皮鞋而感到一阵畅然。
没多久,婆婆第二次入院治疗。离家的那天,婆婆望了那双皮鞋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我强笑着说,带着去呗。婆婆却叹了一口气说:“这么好的鞋带到医院不吉利,好了病回来再穿吧。”我急忙转身离去,再晚一秒钟,婆婆就会看见我满脸的泪痕,我怎能用这悲伤的眼泪淹没她微乎其微的希望呢?
后来,我常想,婆婆其实早已知道了她的病情,只是她从来没有对我们讲过。她假装她还蒙在鼓里,听我对她说,她只是腺胰上长了一个小小的囊肿,积极地配合治疗。看着她虚弱地在长长的走廊来回踱步,我忍不住会想,到底是谁在给谁希望?当她全身插满了管子无声地挣扎,当她被推进手术室那深情的目光渐行渐远,即使我与她没有血缘,即使我没有先生那种撕心裂肺地痛,我也体会到了那种求生的意志是多么强烈,体会到了她无助而又无奈的人生。
深秋,当第一场冷空气来袭,天空阴沉地像要哭泣,婆婆带着她无数的念想安然离世。走的那天,我们都在身旁,看她安静地闭上双眼,看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看公公默默地擦拭眼角的泪痕,我的泪奔腾而出,不能自已。
许多天后,收拾婆婆的遗物,那双皮鞋还静静地待在那里,它还崭新地带着鞋底的标签,仿佛固守着一份属于它和婆婆之间的承诺。它的主人,再也没有回来,再也没能穿上它,只留下它徒然伤感。我注视着这双蒙尘的皮鞋,轻轻地将它擦拭干净,我想,该一直留着它,留着一份属于婆婆的回忆与念想。眼前又晃动着婆婆看到它时那惊喜的表情,几个月前的事,竟历历在目。人生啊,就是这般苍凉与无奈,才过花甲之年的婆婆,经历了一辈子的艰辛与苦难,正要安享天伦的时候,却撒手人寰,与世长辞。
捧一束鲜花,来到婆婆的墓地。夕阳西下,远处的海,正是一片烟波浩淼。满山峥嵘的松柏,直耸云天。沿着蜿蜒的山路,徒步而上,远远地就望见了那座崭新的墓碑。墓里深埋着的灵魂,去年的此刻,还那样欣喜地活着,如今却只能孤单地等候。落日的余辉照着墓碑上婆婆的名字,微微地闪着光,就像记忆中婆婆眼睛里闪动的光芒。深深地鞠一躬,想对那墓里的人说,祝您,母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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