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的阴雨连绵,空气中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推开窗子,我探出头,远远地向楼下的街心花园望去。那对父女几天没有来了,不知是被什么样的琐事牵绊。转过身,我又哑然失笑,好象真的是庸人自扰了。
去年的晚秋,我才搬入这个小区,和旁边那几栋快三十年的老楼共用一个花园。搬家的那天,阳光明媚,我和几个朋友忙得热火朝天。一个女人,推着一辆轮椅,不经意地向我们走来,轮椅上坐着一位古稀老人。与我的目光一相遇,她就淡淡地笑了起来,轻声问道:“搬家呐。”我点头,回报她同样友善的笑容。我随意地看了看那个轮椅上面无表情的老人,他僵直地坐着,膝头盖了厚厚的毛毯。
以后的日子我就常常见到他们,每天,那个温婉的女人都会推着老人出来,时而晒晒太阳,时而又在树下安静地坐着,或是浅浅地聊上几句,或是捧着一个苹果,削下皮,再细细地分解成小块,填进老人的嘴里。每当看到这些,一股浓浓的温馨总是在我的心底油然而生。我想,人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美丽的画面了。
转眼间,冬天来了。第一场冬雪飘过之后,世界一片银装素裹。我经过花园,又与他们不期而遇。老人戴着厚厚的帽子,全身被厚重的棉衣紧紧地裹着,而身后的她,却穿得极为单薄。我不禁失声说道:“你这样会感冒的。”她苦笑了一下,说:“我好容易把车子搬下来,全身正冒汗呢。”果然,她的脸红红的,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我想,她真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这样的天气,想来是那固执的父亲,一定要外出,她也只好尽其所能了。
我与邻居大姐说起这件事,没想到大姐却不屑一顾地说:“那哪是父女俩,那女人是他的外甥女,他没成过家。”我很惊讶,外甥女?原来他只是她的舅父!我忍不住又一次对她肃然起敬,一个外甥女这样无微不至的善待舅父,想来也是让人感动的事。大姐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轻蔑地说:“你别把她想得那么好,她还不是为了他的房子。这年头,没有好处的事,谁会干啊。”我愣愣地看着大姐远去的背影,一时语塞。仔细一想,大姐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个世界,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变得只想一味地索取,却不能徒然地付出了。
以后的日子,还是常见到他们,可我的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怪怪的。那个外表温柔的女人,内心真是如我们所想的那般不堪吗?若没有这套房产,她是不是也会对舅父置若罔闻?我静静地观察了她许久,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带老人下楼,随意地走着,不时地在他的耳边低语两句。
几天后,一连数日的阴霾终于一扫而光,天空如洗,阳光又一次洒满大地。可是,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女人推着轮椅出来。
人常常都是很健忘的,过了今天,也就将昨天抛于了脑后。时间久了,再也没有人提起他们。直到有一天,女儿突然病了,我急匆匆地赶回家,才在院里子又遇见了她。她孤单一人,精神有些萎靡,苍白的脸透着一丝悲凉。我不由地问她,她的眼圈一红,原来老人两周前已去世了。我一阵惊诧,眼前仿佛还晃动着那张干枯的脸。她缓缓地说,其实老人的病几年前就被判了“死刑”,能到现在,也是奇迹了。她今天过来,只为收拾东西,明天老人原来的单位就要来收回房子了。我才知道,原来这套房产,并不是老人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住着“公房”。她说,小时候她家困难,舅父给了他们许多帮助,后来父母相继离世,这世上也只剩下这一个亲人。几年前,舅父脑溢血,费尽周折救了过来却从此瘫在床上。难道看他自生自灭,或是把他丢到养老院不再过问?这样的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这几年,家和儿子全交给了丈夫,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陪着他,度过这段人生最后的日子。
她与我挥手作别,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悠静的巷子,心里默默地祝福她。夜晚,当华灯初上,《生活在线》又在报道,兄弟姐妹为了争父母的家产对簿公堂,忽然我就想起了她。亲情,真的有太多不同的版本。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