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父亲与几个老同学聚会。席间,听说他当年下乡时的老房东过得不太好。父亲很着急,无论如何也要前去探望。这几年,父亲的身体也不好,腰椎肩盘突出得很厉害。去海阳,虽说并不太远,可也要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我们都很担心他吃不消。可父亲执意要去,提前几天买好了带去的东西。正月初八一早,天空还飘着小雪,父亲就开车上路了。
1968年,十八岁的父亲离家下乡到山东海阳。四年间,受到了一位姓于的房东一家无微不至的照顾。后来,我都称他为于伯。刚到海阳,父亲很不适应。对家乡的思念,再加上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于伯的母亲就把本是于伯的婚房腾出来,让父亲住下。一连几天,衣不解带地精心照顾。父亲深受感动,病好了就和于伯一起喊她:“娘。”
后来,父亲搬到了集体宿舍,于奶奶还是隔三差五地给父亲送吃的、用的。父亲的身体弱,她就动不动借故把父亲叫到家中,杀一只鸡,做一顿好饭给父亲吃。那时,这样的关怀,对于一个只有十八岁,又远离家乡、缺少亲情的青年来说太重要了。也就是这一家人的纯朴和善良,才让父亲在下乡的四年时间里感到不那么苦闷。
父亲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后来,父亲回了城,和于伯的联系依旧很频繁。没有电话的时候,只有靠书信。知道他们这一年的收成很好,家人也都健康,父亲的脸上也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二十年间,我们搬过两次家。每次搬了新家,父亲都会第一时间把新的地址告诉于伯。没几天,于伯就会拎着鸡和他家种的玉米、小麦赶来。尽管这些东西总不及他离开时父亲送给他的十分之一,可父亲仍然很感激。因为在于伯看来,他不辞辛苦从家乡带给我们的,是他心中最珍贵的礼物。
这几年,于伯经历了人生中的几次变故。妻子患了抑郁症,自杀身亡;还不到四十岁的小儿子,去年又因患肺癌去世。亲人的相继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可这些,他从未对父亲提过。说着说着,父亲的脸圈有些泛红。他说,于伯太善良,有时候善良地有些傻。
夜幕降临时,父亲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看得出,父亲这一趟很开心。又回到那个有些寂寥的村庄,又听到纯朴的乡音,父亲的记忆也忍不住回到了那段年少的时光。于伯把所有的儿女都叫了回来,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农家宴招待父亲。父亲带去的钱和礼物,几次三番地劝说,于伯终于收下了。两个多年未见的亲人,时而相拥而泣,时而又对酒当歌。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相聚,又能有几个让你牵挂一生的朋友?
我眼前突然闪过那些为争家产反目的兄弟姐妹,恶毒的言语,仇恨的目光,谁也不曾想过,他们本是一母同胞。手足之情在利益面前竟这般不堪一击。我问父亲,他和于伯该算是怎样的关系,父亲毫不犹豫地说:“是兄弟!”
是的,从他十八岁那年开始,他们就成了永远的兄弟。今生今世,无从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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