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阶级意识·当代指涉：《维拉·德雷克》

沙 丹   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

迈克·李是当代英国电影界最具个性的导演之一，而个性彰显的后果往往意味着评论界的毁誉参半。正如其去年的最新作品《维拉·德雷克》（Vera Drake，2004，以下简称《维拉》），虽然继承了多年延续的创作题材、合作班底与导演方式，然而由于女主角敏感的身份以及不甚清晰的表达立场，引发了各国文化批评者的众说纷纭。布·霍华德曾撰文指出：“维拉是一位爱心天使，她的美好生活突遭逆转令人无比神伤。”[1]相反，威·默奇森则尖锐地讥讽了迈克·李廉价的同情心，认为将堕胎视为正常化的观点是万万不可接受的。[2]当然，迈克·李有他自己的立场，但是逐渐的，形势变得难以控制。特别是当影片斩获金狮奖并成功地打入奥斯卡之际，夹杂着认同和质疑的喧嚣达到了高潮。由此，对《维拉》的评价开始溢出于文本，并拓展到社会和伦理的层面。《今日美国》便撰文预言：“影片主题或许过于富有争议，格局太小，恐难引起奥斯卡的关注。”[3]但终究，影片获得了导演、编剧等三项提名。而结果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对于一部依靠国家彩票基金支持的小成本独立制作而言，这已是难得的胜利。需要强调的是，我们对片中涉及的种种问题——家庭、阶级、伦理、性别、隐私——进行理论探讨的基点，在于把握创作者真实的内心世界。由此，笔者希望通过本文来绘制一幅迈克·李的“人像素描”，并针对某些焦点性的文化症结作出说明。

                   一  现实主义与电影作者

尽管在很长时期内，英国的电影批评为现实主义话语所把持，但银幕之上，虚幻与现实二元共存的局面一直延续至今。正如40年代的观众可以在“鲍威尔－普莱斯伯格”的人造世界与卡罗尔·里德的现实剧中随心选择；60年代兴起的“英国新浪潮”和汉默公司（Hammer Film）的哥特恐怖片也相映成趣，并行不悖；那么接下来——按照杰·马斯特的说法——“70年代以降的英国电影无疑被划分为了由肯·洛奇、迈克·李主导的社会写实派和彼得·格林纳威主导的奇幻派。”[4] 这种论断或许在当下已成为一种共识，但是从安德鲁·席格森新近的论述中，我们也发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很多获得批评界青睐的导演更热衷于在艺术市场而不是主流院线获取共鸣：尼古拉斯·罗格、彼得·格林纳威、德雷克·贾曼，史蒂芬·弗里尔斯、迈克·李……甚至一些现实主义导演，如肯·洛奇，现在也被奉为电影作者。”[5]两厢对比，令人疑虑丛生：首先，迈克·李的身份到底该如何划分？按照席格森的看法，他同纯粹的写实派导演肯·洛奇必然差异甚大，那么他所导演的那些确凿的“社会题材”影片又该如何定位？第二，席格森的论调显然包含了一种意味：现实主义导演最初并不是作者论倾心的对象——那么，将迈克·李归入“作者”的行列，是为了强调其作品中的非现实性因素呢，抑或是暗示了现实主义与作者论两种美学规范的趋于调和？

迈克·李曾说：“对我而言，显然作品都是在人类爱的触发下创作的。我所要做的只是把人类现实的生活方式植入银幕上的角色中——而且是毫不篡改的。”[6]因此，从最早的《凄凉时刻》（Bleak Moments,1971）到《生活是甜蜜的》（Life Is Sweet,1990）、《赤裸》（Naked,1993）和《秘密与谎言》（Secrets & Lies,1996）等片，迈克·李总能够充满热情地去表现平凡人不平凡的生活，并使其充满趣味并富有内涵。《维拉》亦是如此，它依据主人公维拉的遭遇大致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叙述了她的家庭关系以及英国社会潜在而微妙的阶级关系。维拉是一位朴实、快乐的女工，她乐于助人，并把家庭收拾得井井有条。作为妻子和母亲，她显然是合格的。不过，随着剧情的发展，观众逐渐发现，维拉经常去拜访一些“问题女性”的住所，她们贫困而绝望，却意外怀上了孩子。维拉免费帮助她们堕胎，但这种纯粹善良的行为却显然违反了当时的法律。于是，影片在第二部分展示了英国的司法程序和维拉的悲剧命运——由于堕胎失败被人发现，她在家庭宴会上被警察带走，最终被判处了两年半的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