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丝瓜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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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回老家闲居两天。黄昏的时侯,舅妈煮了碗丝瓜汤送来。这汤做得很清淡,除了盐和葱花,没一丝多余的佐料。新采摘的丝瓜鲜嫩爽口。这样的滋味,和我儿时吃过的没啥区别,也让我怀念起旧宅边爷爷搭的丝瓜架了。
大约是快40年前的事了吧。那时的农村,生活一无例外地简单,家家户户吃的穿的差别不大。我们家的祖屋沿着街,说是街,不过是村里人走惯的一条土路,路的两旁错落地摆放着几座南北朝向的房屋罢了。在离祖屋几十步的距离,大路畅快地向北拐个弯,就通往有着无数绿树和翠竹的山谷里了。沿途会有溪水和池塘,凉风会送来山里的气息。
祖屋很小,但挺高的,灰瓦白墙和木门木窗很简单。屋子不过一前一后的两间。前屋临着街,在对面一座座房屋之间近乎奢侈的空地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的田野。每当秋来的时侯,田野里的稻子都熟了,远远是一片黄澄澄的金色,鲜艳而灿烂,空气中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在祖屋的西侧,也有一块较大的空地。爷爷用竹子搭了个棚顶,把锄头、扁担、簸箕等农具整齐地堆放在墙壁边,墙壁上还挂着斗笠和蓑衣。夏天来的时侯,我们就把竹床放在棚子底下午睡。田野上的风徐徐吹过,伴你安然神游一个清凉的午后。
有一年夏天,爷爷忽然说:“我们种点丝瓜吧,我刚刚向山里人要了些好种子”。于是一个漂亮的丝瓜架很快就出现在我眼前。秧子种在装满土的大竹筐里,瓜藤顺着翠绿的竹杆一天天向上攀爬,然后新长出的伞状叶片很快就遮蔽了顶上的棚架。再然后,一个又一个饱满的丝瓜就次第出现在棚架上,象极了一群荡秋千的孩子。
一年一年春风起,一年一年夏日长,丝瓜就这样长了一茬又一茬。我的乡村生活,也因此多了一份快乐。阳光下的粉蝶,星光下的萤火虫,在丝瓜架边随时可见。抓粉蝶的时侯,你得静悄悄地屏息靠近,小心地捏住翅膀观赏半天,再把它放在任意一朵黄色的丝瓜花上。捉萤火虫最好是在夜间,你迅速用手拢住那蓝色晶莹的一点星光,感觉它在你手心跳动,然后放开,看着它往更广阔的田野扑闪而去。对于儿时的我来说,捕捉只是亲近昆虫的一种方式,看着它们自在地在风里飞,你会觉得它们是玩伴,是丝瓜架边熟悉的朋友。每年丝瓜花开的时侯,它们总会如约而来。
一个个闲闲的午后,丝瓜架边上的竹棚下,成了我午睡和读书的乐园。那时最喜欢看的,是村里老师家借的《水浒传》。很旧的墨绿色封面,有上、中、下三册,序言上那段著名的“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语录至今还有印象。我最喜欢的是第一册,那时的好汉都还在江湖上挂单或结伴闲逛,都还在乡村酒店喝着酒,都还有看红日从山头慢慢落下的闲情。在吃饱了饭,看足了书之后,仰面在竹床上一躺,你就能听到远处池塘上风掠过的声音,闻到丝瓜架上清新的味道,你可以安心地象婴儿一样安稳大睡,在温暖的风里,在亲切的丝瓜架下。
一个个静静的黄昏,爷爷亲手做的丝瓜汤,我喝了一碗又一碗。奶奶走得很早,爷爷很年轻起就一个人拉扯着父亲长大。儿时的记忆里,爷爷饭桌上的菜,总是非常简单。青菜、南瓜、豆腐、咸鱼、地瓜米饭,提味的只是盐或虾油,有时加上一小勺子用肥猪肉煎炸出的猪油,但我吃起来总是很香。碰到挑米或者茶叶到城关卖了好价钱,多赚上几角钱的时侯,爷爷会买上一斤肥猪肉,沽上两斤红酒,把肉炖烂了下酒喝。大碗喝酒时,爷爷总是满足地微笑着,他的酒量非常好,吃完酒肉后会再吃一大碗白米饭。他说有酒力,就有饭力,有了酒力饭力,干活就有力气。他额上的皱纹一点也不沧桑,总是欢欢喜喜地舒展着。煮丝瓜汤,往往是在爷爷午睡起来,坐在灶台旁点燃纸媒子,抽足几锅的水烟之后。他总是麻利地走到丝瓜架旁,摘一个肥美新鲜的,拿到灶台边切好了,放在大铁锅里熬汤。他说吃了消暑利尿。
我慢慢地品尝着这一碗丝瓜汤,抿着嘴想留住这熟悉而亲切的味道。但放下碗的那一刻,我猛然明白,那些关于丝瓜架和童年的记忆,那些你所经历过的美好一切,其实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