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

                                                                   ¨查可欣

       我一直以为,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这个地步,除了天崩地裂洪水猛兽地球爆炸和四头大象外没有什麽力量能够把我们分开了。

    万万没有想到。

    那会儿经常拿他＂排除万难，争取胜利＂把我追到手的光辉历史开玩笑，他当然也总是一派得意洋洋，添油加醋后往往使事情有谬之千里之势。不过大方向还算正确。＂苹苹啊，到公司上班第一天我就相中啦。就凭着我俊朗的外表聪敏的头脑不凡的气质幽默的谈吐满腔的热情执着的精神两厘米的鞋跟2.0的四只眼，那，没得说——拿下！＂不去看他的油嘴滑舌，只去找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是明亮的，真诚的。我就感到幸福了，一种拥有和被拥有的幸福，一种稳定又踏实的幸福。

    他最不喜欢我看那些和歌星影星有关的杂志：＂买那个有什麽用。早上多吃两碗豆腐脑哪。＂满脑子吃吃吃，满脑子豆腐。

    于是我我觉得有必要给他洗洗脑。没办法，有些习性是出生时爹妈在遗传密码里写好的，我是还不准备放弃。苦思冥想一番后决定先引起他的兴趣，继而采取轰炸法。他最感兴趣的是什麽来着......对，体育。好，找来明星足球队的比赛录像给他看，前锋后卫好歹先混个眼熟。看完了说：＂这也是唱歌的？有点儿那意思。＂废话。

    然后开始大量给他听歌，看电视电影。我发现他这个人也太没＂文化底蕴＂了。＂王朔书我早看了，电视剧就算了吧。你还嫌我口齿不够伶俐才思不够敏捷是吧？＂＂不要不要不要，你一沾那三毛就哭哭啼啼的，我受不了。一看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含苞欲放垂涎欲滴的样子，我心那个痛啊，那个碎啊......＂成语不会用就甭瞎用，我要是那四个词放在一块儿我什麽样子呀？不过，不看可不行。

    变化就是在潜移默化中发生。

    我自豪地看到他渐渐可以听歌声说出歌者的名字，听歌者的名字说出他唱过的五首以上的歌名，听歌名用他那三个半音似模似样地唱上两句。我们又多了许多新话题。我觉得自己为我们的爱情之花彻底施了一次肥。噢,对了,他说话时甜言蜜语也越来越丰富了。我的幸福多得快要溢出来了。

    一次公司同事新年聚会，我提前给他派了任务。“亲爱的,我们部的那个‘羊肾’,就是负责北方行销的杨申,他最近总没事儿跟我搭搁。我说本小姐已经名花有主了，他却来个什么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公平竞争。”我瞅了他一眼,“喂,你怎么和他公平竞争呀?” 火儿上来了。“好一个‘羊肾’,放马过来,不对不对,放羊过来,本帅给点颜色看看!”

    果然聚会时他就冲着“羊肾”去了。我看见他过去,会心一笑,自顾和朋友聊天。谁知道一个半钟头后再找他发现竟然还跟那“ 羊肾”泡在一块儿,并且兴高采烈指手画脚唾沫星子横飞。

    完事儿后我和他火了。“你跟‘羊肾’有什么那么多好说的,再说都快成‘羊肝’了。正好凑一对(顿)儿。老婆要跑啦!太不够意思了。”而老先生还意犹未尽:“别总‘羊肾’‘羊肾’地,人家挺好啊。而且你知道吗,我们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疯狂地爱上了同一个女人。”我说:“这个我知道，你还这么开心呀？”“啊？你怎么知道他也喜欢周慧敏?”“啪”,把电视打开了。

    我眨了眨眼。周慧敏?

    再一次确定我没有看错人。那“羊肾”对他真没什么好影响。两个人开始私下交流,后来慢慢把一切摆到桌面上来了。“羊肾”把他那本收集的周慧敏的照片拿给他看，他则开始发疯一样去买她的海报、唱片、录影带、VCD。他床头原先摆的我们相识一周年的照片也被周慧敏无情地取代。电视台偏挑这时播《大时代》,一集不落之余还录下来反复观赏。我突然间发现他在某些特定情景下可以比我还细腻。说真的，那部戏真是挺不错,周慧敏在里面的表演也确实可圈可点,但也不用——“她太棒了!”“这么可爱的女孩生活中哪儿有啊!” “哎呀,我彻彻底底地完蛋了。”于是，我只好问他:“要不要我给你订下班飞香港的机票?”

    这样的对手请你告诉我怎么与她斗?

    另一个迷就是他和“羊肾”建立起来的那种友谊。我搞不懂为什么当两个同性在真实生活中同时爱上一个异性时会势同水火,而他们在对于一个虚幻的异性同时产生好感时却会结成最好的朋友。这符合自然界中的哪条定律?

    我决定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买回家的杂志中只要周慧敏的照片我就把它撕下来丢掉,看电视时恰巧有她的演出我肯定趁他不注意赶紧换台,看电影时一定先问清楚,有她一个镜头我也要退避三舍。于是在他为周慧敏着魔的同时我也像着了魔一样，用我自认为高明的方法与这个不在而又无所不在的对手顽强地斗争着。似乎在她身上下的工夫比在他身上下的还大。

    他,对我也不能算有什么变化。好还是好,只是我总觉得隔着点儿什么。他那个狂热劲儿上来时我就觉得心里凉了一大截。有时还会神经兮兮地想：他刚才看我那一眼是不是在嫌我长得不够漂亮,嘴角那一撇是不是潜台词在说你怎么就不能也像人家那样可爱。我觉得他无时无刻不在拿我和她比，这胖了点儿那儿瘦了点儿,这句话多说了那句话说错了......我想留住他的心，但是偶尔又觉得自己做的事很无谓,因为他永远也不可能与她在一起(在我心中周慧敏早已成为第三人称特指的“她”了),但人总有梦想嘛,他会永远觉得我不是最好的。所以我留意她的每一个眼神动作言语,甚至留起同样的发型买来同样的衣服。另外,我还抱着“褒我贬他”的原则,努力挖掘各种有关她的反面小道消息,以示她的品性恶劣，反衬我的冰清玉洁。

    终于有一天,“羊肾”来家里做客时,我发现他们绝口不提她的名字。看电视偶尔看到她的音乐电视也没有停留就换台了。

    我欣喜若狂——成功了!

    他好久没邀我去那件西餐厅吃饭了。我们认识的第一年里曾经大段时间泡在那里，在那儿我明白了我们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在那儿，我第一次发觉心中的激情燃烧到眼里不是火焰，而是雾一般朦胧美丽的东西。在那儿，一大班朋友一起时手指在桌下轻轻一碰,两人相对一笑,指间的电流变成心中的暖流击遍全身。那是个在我的记忆中好特别的地方。但真正在一起后好多的珍贵反而被高束庋藏起来，变得不再珍贵。因此那天他会正正式式地打电话到公司约我到那里去吃饭,让我顿觉心中暖洋洋的,幻想着重拾往日的温情。回家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了一下,觉得心中激动得像个小女生,望着镜中的自己,想想有没有一些像她。

    三个小时后，我觉得镜中的自己很像她,但是我恨她，也恨自己，恨他，恨世界。他说，我们曾经承诺彼此及时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我觉得你最近变得怪怪的,你穿那些不适合你的衣服，说话莫名其妙,还总摆一些很不自然的表情给我,似乎什么都是刻意的。我好象找不到那个可爱的真实的你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可现在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感觉很不自然。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阵子比较好。

    记不清我说了些什麽。

    拿起周慧敏的照片，一颗真实的眼泪滑过了她的面颊,我为她轻轻拭去。

    后来，听说他娶了一个并不十分出色的女孩。听说两个人最大的共同点是都喜欢周慧敏。

    我还是输给了一个对手。

    那对手是谁?

                                                    (1997/2/1 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