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哥的背影【那些遥远的高尔夫记忆】
(2012-12-13 09:2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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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夫老派运动员戚增发张连伟高尔夫球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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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记忆很奇怪。明明前不久刚经历的事情,却死活也想不出头绪,反倒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过往,有一些碎片式的记忆片段总是浮现在脑海中,尤其是遇到与此相关的事情时,第一时间会蹦出来的,总是它们。
对于男子职业高尔夫比赛,有些痛恨,因为它着实无趣,打来打去就那么些人,打来打去真没国外的好看;也有些爱,因为它实实在在的让我一步一步地了解了,到底什么才是高尔夫。
因此,有那么一些比赛、一些瞬间、一些曾经,得空下来,决定用最主观的方式把这些一一记录下来。即便王总说“30来岁写回忆录早点”,还是忍不住抖骚就只能这么回答了“更何况我还没30呢。”
1:
2006年,中巡赛,上海昆山。
这一年,中巡赛开始越来越有意思。25岁的黄明杰的川军雄起,让沉默寡言的北京孩子李超不再孤单,虽然张连伟依旧宝刀不老,可后有这俩青年才俊的追赶,前有南拳王吴伟煌等老将的堵截,一哥遭遇的挑战越来越多。
很多人说,人高马大的黄明杰在那场比赛一战成名,先是杀红了眼似的66杆个人最好成绩,然后两次加洞鏖战张连伟,嗜攻的黄明杰在那几天把四川袍哥的气质一展无余。
可在那场比赛中,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名字——戚增发。
比赛结束后,当果岭上略显疲态的张连伟身边瞬间围满了人时,很多人不曾发现,就在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落寞的身影在不停地踱着脚步。
事实上,从加洞赛开始没多久,我的注意力就完全被转移了。距离果岭不远的一颗大树下,因为地势较高,站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戚增发。
皮划艇运动员出身,江湖人称“发哥”的戚增发,其实还有一个绰号,叫做戚老二(很抱歉我不得不写出这三个字)。在体育比赛中,能让人记得住名字的亚军并不多,毕竟冠军才是最终的胜者。可是,当一个人亚军拿到十几二十多个时,也便渐渐成了江湖的一个传说。
戚增发,正是如此。
2:
在我的印象中,至少有两三次,保持领先进入最后一天的戚增发在面对记者提问时,总是说话有些支支吾吾。有一次被问急了,发哥脸有些涨红似的嘟囔了一句:越说越打不好。
有些人说,发哥在上海滩桃李满天下。
也有些人说,发哥看起来块头儿挺大其实挺爱乐呵呵的。
发哥自己也曾说,年轻十岁我就是梁文冲。
可就在那场比赛之后,我决定再也不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戚老二”这三个字,跟任何人都不。
其实,就很久之后的一次联通配对赛上,当有同行们聊天笑呵呵的谈起发哥的若干个亚军,并且大呼戚老二这个称号时,我记得,自己似乎有些气急败坏的嚷过一句:能学会尊重别人吗?
说难听且直白一些,其实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背后说人,无论好话坏话,反正当事人也听不到,更何况是这种江湖段子。
可如果任何一个人在那种众人欢庆的场面下,看到旁边戚增发的身影时,我觉得,这话真挺伤人。
3:
在昆山的那场比赛,戚增发最终位居第三。
原本,他和张连伟并列领先,但在最后两个洞,一直稳稳当当的戚增发却遭遇连续两洞下水,领先的位置瞬间拱手相让,最终成就了张连伟和黄明杰的决斗。
完赛后的发哥站在树下,眼神有些直愣愣的。因为挨着通向会所的小路,时不时会有人路过时跟他打招呼,至少也是个微微笑,可在戚增发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反倒是有一些落寞。
当张黄二人开始第二次加洞时,戚增发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低着头不停地讲着些什么。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在空中不停比划着,慢慢悠悠的,毫无目的。站在斜坡上,他不停地在用脚踩着脚下的泥土,时而踢、时而踏,没一会儿,原本齐整的一小片土地,被他搞的乱七八糟。
就在黄明杰在果岭边切杆失误引来一阵叹息时声,戚增发才略微抬起了头,仍旧面无表情,又很快低了下去。
没一会儿,他又开始盯着旁边的树干,用手指在上面不停的指指画画,抠来抠去的,中途还不忘轻轻地踢上一脚。唯一没变化的是,他的手机仍旧放在耳边。
正当张连伟准备最后一推时,突然,一直沉默的戚增发,快速的抹了抹眼角。我有些惊讶,完全毫无征兆的,迸发在我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个两个字的疑问:哭了?
不再假装看比赛偶尔偷瞄了,直直地定睛再仔细看,又在眼角抹了几下。
好吧,也可能是眼中不小心进了沙。
后来,回到北京再和人聊天,当有人问起张连伟和黄明杰到底拼的如何惨烈时。我的回答总显得很应付,恩恩恩,挺猛的。
可直到现在,我仍旧会时不时想起当时的那个场景。
4:
有一次和朋友吃饭,大家突然聊起朱自清的背影,一个朋友说,有一年出差路过家乡,虽然已是晚上,但还是决定回家一趟。朋友说,哪怕只是在家睡一觉呢,所以也就没跟父母打招呼。
等到了家门口时,突然发现父亲就站在路灯下看邻居下象棋,正想上去打招呼的功夫,父亲突然转身离去了,当父亲的背影在路灯的斜射下一步一步地渐渐变淡时,朋友说,我瞬间感觉父亲的背影特别孤寂。
孤寂?我说,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某一瞬间。
朋友问,什么瞬间?
组织了半天语言,我开始徐徐描绘那个周日下午发生的事情。那些记忆深刻的细微小动作,那些假装释然的浑身别扭,还有那擦拭眼角的动作和长久而深刻的背影。
我问:孤独?寂寞?悲伤?无奈?还是你所谓的孤寂?
朋友听完,认真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当时想,或许就是如此吧,或许又什么都不是。
因为想来想去,总觉得还是那么并不贴切。
5: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戚增发总是会时有时无的流露出这种的悲观情绪。
也许是坚持的太久了,的确也是老天爷太不公平,一个专业运动员出身的人从来没有拿过任何一个职业冠军,渐渐的,他也就拼不动了。
其实,发哥是这些高尔夫职业球手中很特殊的一个。
早期,他经历了专业运动员时期的辉煌。所谓辉煌,指的是在苏联专家指导下成长的那段美好日子。至少在外人来看,吃国家饭的发哥是很让人羡慕的。
发哥说,苏联专家在给他们上课时,生生让他练了两年的基础功。而在高尔夫运动员中,有多少有这样的基础?大家都是转行来的,付出汗水的程度又大多不如当年专业运动员时期。
不止是这么一次,发哥时常流露出对于当年的专业运动员时期的怀念。有一次和高鹏聊天,因为在《高尔夫周刊》时的采访多次接触,他对发哥定义了一句极其正经又冠冕堂皇的评语:“老派运动员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就是对冠军和荣誉的追求。”
想想也是,拿了那么多次第二,得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坚持下来。尤其是他已经去太湖做了两年副总,后来又回来打比赛。戚增发曾这么说,中巡赛办的好啊,我是运动员,从一开始就是,什么老总副总的,我还是觉得不甘心。
事实上,有一年在北京打比赛。发哥坐在球场餐厅里聊天,突然指着会所和远处的工作人员说,我都不用看他们的财务报表,就知道他们的运营成本是多少,建造成本是多少,也不用跟我说数据,我下去转一圈,就知道这个球场赚不赚钱。什么人工成本,用料多少,信不信?我都能算出来。
因此,作为最早转为球场管理者的一批职业球手,对于成本核算如此门儿清,做的还挺得心应手。却乐呵呵的跑回来二次转型来打比赛,这似乎不是一个精明的上海人干的出来的事,至少,这笔账一点儿都不划算。
有一年在南京钟山,戚增发在帮周刊拍教学片,在拒绝了一个球会会员的学球意向后。发哥又开始念叨起来,能像他们当初那么认真搞专业的,真是太少太少了。
但话语一转,上海人的腔调又开始高了起来,要是有学生愿意跟他过上几年肯打基础的苦日子,保证能培养出好苗子。按照他的说法,如果不下几年苦功夫,都没有摸球杆的资格,只要你敢来,我就敢说能把你培养出来。
我倒是觉得,发哥的这些无奈之举可以这么理解:这辈子是彻彻底底拿不了冠军,也认了,反正老子是打不过你们了,你们等着,等再过几年,让老子徒弟来打你们丫的。
6:
终于有些明白。
那一瞬的戚增发,背影的情绪语言是——失望。
(高鹏非说他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