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每个人都振振有词
(2008-10-01 11:21:00)
标签:
文化 |
晚上7点半,到达剧院,戏还没有开场,灯光明亮,不时有衣着或典雅或新锐的女性出现在视线里,肉眼观察加上保守估计,女性观众起码七成以上。这也许不能说明女性对于话剧更加爱好,而是,看话剧本身,那种戏剧化的小情调,更能深入女性的心灵。
舞台上早早摆上了椅子、茶几、沙发,和一只巨大的空花瓶,看上去很平常,但它们即将作为道具,领我们进入另一个时空。7点45分,灯光暗下来,很快又亮起,大家发现,那只摆了很久的空沙发上,斜躺着一个撩人的身段,是的,她就是《日出》的女主角陈白露,是她将戏中那些身份不同性格迥异的人纠集在一起,她以这种姿态出场了,接着,其他的角色一一现身。
让我来说说我对他们的感觉吧。
陈数饰演的陈白露
扮演陈白露的女演员陈数,还曾在《暗算》里扮演女知识分子黄依依,她非常适合演这一类女性,聪明的,浪漫的,戏剧化的,神经质的……貌似知识分子黄依依和交际花陈白露有天壤之别,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拒绝平淡。陈白露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导致婚姻终结的原因,“不是穷,不是嫉妒,不是打架,而是平淡、无聊、厌烦……”
交际花的人生虽然问题多多,但一时半会还不会如此乏味,陈白露斜睨着,抱怨着,讽刺着,但是这种“怨而不伤”的态度,正可以证明,她对于这种浮华生涯的兴致,半真半假的不满,如同自怜的抚摸,她爱这样一个颓废和嘲讽的眼神的自己,也许不体面,起码不平淡。
“小东西”的出现,首先打破了她精神上的平衡,她发现,她身处的这个华丽场并不那么安详,暗中自有罪恶浮泛,“小东西像催命一样,救小东西就是救我自己”,她没有救下“小东西”,她的精神失衡了;接着,她傍的“老爸爸”潘月亭的破产,打破了她物质上的平衡,欠的债没人帮她还了——话剧取消了原作中金六爷想要将她“接手”的情节,使她的“倾斜”更加彻底。
陈数将这样一个不甘平淡的女性演绎得十分到位,轻佻的手势,浮在眼睛里的戏谑,以悲伤打底的富有节奏的声调,突然爆发的热情,和那抒情化的自我毁灭,构成了她自己的质感,注视着她时,很容易被她的表演催眠。
郭达饰演的潘月亭
相形之下,郭达跟潘月亭这个角色贴得没有那么近,像女人脸上敷的粉,没有和肌肤成为一体。潘月亭本来应该是个有点儿枭雄气质的人,老奸巨猾,不动声色,喜欢陈白露的年轻貌美,以及不无矫揉造作的小女人气,但也没到痴迷的地步。他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一个世界,包括陈白露在内的其他人,皆是为我所用。
但是可能郭达作为著名小品演员太为大家所熟悉,他一出场大家先笑了,在整个安静的观看过程中,仅有的几次哄笑大多是冲着他来的,而潘月亭,本不应该招来那么多笑声。
郭达延续了小品中夸张的表演风格,动辄大喊大叫,使得观众很容易摸清他饰演的潘月亭的底牌,无法给与应有的尊重。他对于陈白露的包容与宠爱,不再是一个老男人的情感体操,倒像是欲令智昏,一个倒霉的冤大头;跟其他人交手的过程,也看不到智慧的闪光,反倒经常显得简单粗暴。如此一来,陈白露就没有了喜欢潘月亭的理由,他不过是一个出手阔绰容易搞定的财主,但是我看剧本,认为陈白露从这个“老爸爸”那里,不但得到了金钱,还得到了不那么多的一点安全感——任性的女人,往往对安全感也极端渴望。郭达的表演把两人的情感变得单薄了。
翟万臣饰演的李石清
看曹禺剧本时,对李石清这个角色印象平平,一个没有心肝的耍小聪明的男人,但是话剧中的李石清上场不久,马上使我对他刮目相看,他不但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而且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态度十分强硬。
李石清这个角色,可以理解为于连或者高家林的世俗版,他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用陈白露的说法,每一根皱纹里都渗透着风霜与羞辱。他不甘心,奋力挣扎,当掉大衣给老婆打牌,只为笼络那些爱打牌的阔太太,却不肯拿钱给儿子治病。他内心敏感,对于伤感感触深刻,因为胸怀大志,不得不包羞忍辱,又没有自我消化的能力,形成了残忍冷酷的心性,不能同情自己,也就不愿意同情别人。
面对可怜人黄省三,他的表演淋漓尽致,从和颜悦色到疾言厉色,转换得那么自然,让黄省三去死时,他说得轻松自然,毫无良心负担,甚至,好像还很自赏自己的措辞,说得那么有趣,那么漂亮。
他也是一个可怜人,受苦人,内心的激越与现实的惨淡相互夹击,那苦痛太深,炼成铁石心肠。这种残苛的心性,若能加上于连或者高家林的形式美,也许还能得到观众的怜惜与尊重,但是他巧舌如簧,胁肩而笑,看上去非常猥琐,我们只能鄙视他了,不过,散场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说,李石清演得真好。
的确如此。
其余人等
作为光明使者出现的方达生,乏善可陈,太过脸谱化,就是一个学生腔十足的好人,对世界有着许多自说自话的设想,但是,人生里是需要这种理想化的人物的,使人隐约觉得还有希望。顾八奶奶很庸俗,很松软,也有那么点可爱之处,她的名言“爱情就是心甘情愿地把钱给他花”,引起了观众的笑声,这确实也是掏心窝子的话,谢幕时,她得到的掌声特别多。下等妓女翠喜着红袄绿裤,她跟“小东西”之间的情意很动人,但一转眼,她照样能在“小东西”的哭喊中与客人调笑,这个角色很丰富,只是无论剧本作者还是导演,都匀不出更多的注意力给她了。
总之,对于这场演出,我是非常满意的,它在原有的“阶级对抗”的基础上,展示了更多的人性内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而且都不可通融地坚持着,这种挖掘,使得该剧在新时代里,依然具有十足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