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事件评述》之《甯武子愚不可及》(2015年5月7日)
(2015-05-07 15:35:23)
标签:
历史卫文公愚不可及孔子卫国 |
分类: 《论语》事件评述 |
《论语·公冶长》:“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孔子评价甯武子“愚不可及”,其实这里的“愚”是智慧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这种“愚”比“知”的境界更高,高到无人可及。《论语》中类似的评述还有:“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1]’。”“君子哉遽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2]。”通过相同句式的比照参验可以看出,甯武子之“愚”是一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知”,这种“愚”的状态可以在“邦无道”时保全清誉、免于灾祸。
比较能够表现甯武子之“愚”的历史事件是“卫甯武子来(鲁)聘[3]”。鲁文公四年(公元前623年),甯武子受命出使鲁国,鲁文公亲自设宴款待。席间鲁文公让乐人吟诗助兴,乐人吟诵的是《诗经·小雅》中的《湛露》和《彤弓》。这两首诗都是周天子在宴飨诸侯时吟诵的,这种场合显然是不合礼仪的,所以当时甯武子佯作不知,既没有按照礼俗答赋,也没有向鲁文公致谢。宴飨结束后,鲁文公派人向他询问缘故,他假装说:“刚才乐人吟诵诗赋是为我们助兴的吗?我还以为是他们在演习技艺呢。”接着他又一本正经地说:“我听说以前诸侯朝拜天子,天子宴飨诸侯,吟诗作乐,吟诵《湛露》是引喻天子像阳光一样普照天下,诸侯受天子之命出行;吟诵《彤弓》则是引喻诸侯向天子献四夷之功,天子嘉奖诸侯,赏赐彤弓一张,彤矢百支。我只是卫君的一个陪臣,代表卫君前来修继旧好,怎敢享受如此高规格的礼遇呢?所以我以为刚才是乐人在演习技艺。”对于鲁文公的不礼行为,如果甯武子当场制止,有违君臣之礼,如果与鲁文公一同享受,又犯了僭越之礼,面对两难的尴尬境地,甯武子以“愚”(佯作不知)的方式来应对,这样既保全了鲁文公的面子,又避免自己违反礼仪,故而孔子说他是“愚不可及”的智者。
孔子评述甯武子“愚不可及”主要是与其身处的政治环境和人生遭际紧密联系的。孔子认为,邦国有道,当智则“知”;生逢乱世,当愚则“愚”,这才是“愚不可及”的智慧境界。
甯武子是春秋时期卫国世袭大夫,公族成员,从政时间大约在卫文公、卫成公时期。卫文公是卫国历史上的一位有为之君,他继位之初,卫国刚刚经历了灭国之灾,民生凋敝,百废待兴。他励精图治,勤俭治国,节俭材用,发展农业,通商惠工,轻赋平罪,敬教劝学,选贤任能。他执政二十五年,卫国的经济逐步恢复,国力日益增强,实现“卫国忘亡[4]”。卫文公执政时期大概就是孔子所说的“邦有道”,这一时期甯武子积极入仕辅政,充分发挥其智慧与才干,辅佐卫文公完成了重建卫国的大业。
卫文公去世后,太子郑继位,是为卫成公。卫成公是一个骄奢淫逸、昏庸无道的国君,他继位后贪图享受、不思进取,致使刚刚摆脱困境的卫国再次陷入混乱:对外不仅失信于周王朝和晋国,而且还频繁受到北狄的侵袭;在国内君臣失和,争斗不已,经济凋敝,人心涣散,这或许就是孔子所说的“邦无道”。然而甯武子在这一时期并没有如孔子所言,为了全身远害而晦智藏名,表现得“愚不可及”。恰恰相反,无论是卫成公掩洫在外时期,还是复国执政时期,他都积极有为,锐意进取,致力于发展经济,保障民生,辅佐卫成公治理国家,逐步使卫国走出困境。如此看来,孔子评说甯武子“愚不可及”的断语是不成立的。为此前人做出多种诠释,有的认为“成公复国后,武子辅政凡十余年,其间如请改祀命,不答彤弓等事,皆所谓有道则知也[5]”;有的认为“卫成公之过恶不多见也,惟有信谗杀元咺、子角一事而已”,因而无道不在成公[6];还有的认为“邦无道”是指晋国或鲁国,而非卫国,各种说法似乎都没能把问题解释清楚。
在《左传》中,甯武子无论“邦有道”或“邦无道”,他始终是一个忠于社稷、积极有为的辅政大夫;然而在《论语》中,他则成为一个或“知”或“愚”的智者。“传”(《左传》)与“论”(《论语》)两者不一致,如何理解?孔子大约迟于甯武子一百年左右,时间不算久远,他仍可从民间获知许多关于甯武子事迹的传说,因此他做出“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的评价应该是有根据的,是可信的;然而通检《左传》相关记载,除“卫甯武子来(鲁)聘”一条外,似乎没有其他材料可以印证孔子关于甯武子“愚不可及”的评述。甯武子无论在卫文公执政的“邦有道”时期或在卫成公执政的“邦无道”时期,他始终表现出一个有所作为的“知”者风范。其实出现这种情况并非无法解释,因为“史”与“论”的功能不同,所以论者与史者在观察视野和材料取舍方面各有侧重,孔子重在理性发论,因此他可以摆脱具体事例,高度概括;而左氏则重在忠实记述,因此他必须还原历史,保证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