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华

成都有句歇后语：“白市驿的板鸭———干绷。”“干绷”者，不切实际的铺张之谓也。另一句俗语：“在家喝浆子（稀饭），出外绷面子。”两者表达的意思差不多。为什么轻轻一脱口，就有两个与面子有关的表达语？看来成都在耍面子方面，实在是有过人之处了。

当然，绷面子，成都人也有绷得有点离奇的，绷不绷得下去也一个劲地“干绷”“死绷”，甚至绷得自己肚皮饿得“咕噜噜”叫唤也浑然不觉的。昨晚曾大皮去“浪打浪”酒吧喝红酒，原想是情人节，凭自己近1.8米的身块，多少会吸引来几个成都靓妹谈谈心、说说事，多少会扯来几双顾盼生辉的美目张望才对。可惜遗憾得要命，曾大皮直到凌晨4点钟，杯子里的酒都喝得凉透骨头了，肚子早就饥饿得呱呱狂叫时，还没有盼来一个美眉光临。  

可要命的是，到了第二天上午，大慈寺露天茶馆里，这曾大皮却务必要双目喜形于色，双手舞动生风地对同桌哥们说：“昨晚我情人节没白过哈，那个美女之能谈，品位之高，整个一次一见钟情，整个一下勾走了我的魂！”

一句话说完，他还把没长多少肉肉的背排靠在竹椅背上，双手展开做了几个颇有些夸张的扩胸运动，旁边的张大侃和诸宝器呆呆地听他说话和艳羡地看着他就这样“锻炼身体”，甚至诸宝器嘴角还流出一点没关住门的清口水。这面子绷得够损的吧，自己饿了“垮肚子”不说，还把哥们的清口水给一不小心“绷”了出来。

绷面子也有绷得雅一些的，不信？随便上露天茶馆坐坐吧。你看邻桌几位，貌不惊人，衣不出众，老的像居民大爷，少的似街娃，中年几个也许是待岗在家的。可是你听听人家的谈吐，少的最来劲，边说边挠耳朵：龟儿子刘德华是咋搞起的，今年来成都都几趟了，是不是要把咱成都粉子都弄疯嗦？还有，那个唱“吻别”的老年帅哥张学友同志，来成都只吼了一个晚上，就将我们身边的老年美女、中年靓姐、青年美媚给全“吼掉”了魂儿，就把她们身上的散碎银两给“吼”得叮当当作响。

挨座的街娃白他一眼：这个你都不晓得？简直就是一个没穿任何马甲的瓜娃子！人家“上层建筑们”早就安排好了的嘛，要丰富西部核心城市成都的文化生活，要和谐一下锦城市民的娱乐生活气氛。一学生模样的小茶客说：你咋晓得喃？街娃突然来了精气神，自行提高一个音阶道：嘿嘿，我咋晓得？人家到老诗人流沙河那里喝酒，他就给我明说了，流老师还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后生可畏，好好干，绝对不会下放到农村去干苦力的……于是流沙河如何如何说，透露了啥机密，一顺风就“绷”了个天花乱坠，仿佛沙老就是他的铁哥们似的。

瞧瞧，这街娃，该有多大的面子！以后5元一碗的茶钱，茶客们应当自觉点去抢着为他埋单吧！可是，等那街娃吹完，那学生却不慌不忙地露出一脸瓜相：流沙河是哪条河呢？是不是像刚受蓝藻污染的无锡太湖那样的“死湖”呀？如果是那样的不流动的沙湖，也用不着你这样眉飞色舞的吧？

街娃这时装作出离愤怒的样子，用食指点着学生的鼻子说：你咱弄起的？连流沙河你都不晓得，脑壳有包嗦。你弄清楚点，他是全国大诗人，毛大爷都点过名的！人家那个学问，大得锦江都装不下，四川哪个敢比……于是，在众人敬佩的眼光中，四川头号大文人就好像坐在他的身边了，正端着一只高脚杯与街娃一同碰杯喝酒呢。这面子被他绷得够紧张够雅致的啦！

成都不像深圳特区的市民连大街上都急急赶路，几个白领会聚一会儿，也是匆忙就餐，“绷”的也就是几句被他们认为是现代冷幽默的面子，他们是管不得听客笑与不笑，热不热闹，因为弄完后他们还要去公司上班打卡。

成都更不像北京的“绷客”们那样，左一个高干，右一个某长的“政治热幽默”，几个北京侃爷摇着皮巴扇，四合院的胡同里，连“绷出”的笑声都似乎有种“京官味”，他们绷面子的过程，倒挺像是一种绷地位、绷级别的民间展示过程。

成都的文化积淀毕竟太厚了，所以看来很世俗的成都人，也自小就浑身浸透了这种较为纯真的文化味。即使冲壳子绷面子的时候，也时不时体现出这种原生态和平实土香来。

因为他们并无更多的功利目的，贪婪野心，不想大富大贵，当不仁之官，发不义之财，冲不义的“壳子”。他们把世俗的日常生活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吹吹小牛，绷绷面子，耍弄嘴皮子，大家都好耍，听不听都安逸，过点轻松日子，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