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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卑微

苇雪推门进去。X夫人的房间里，漂浮着低沉的音乐声。

瞬间，她的心像被一把大锤狠狠击碎，粉碎，眼泪夺眶而出。

仍在说永久想不到是借口
从未意会要分手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她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

提琴独奏独奏着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

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月半小夜曲》，过去二十多年的一幕幕浮现心头，勾出一颗颗断线珍珠一般的泪水。那天，遇见那个弹吉他的年轻人；四年的单相思；终于嫁给他；发现他的秘密；无望的名义婚姻；被老A抱住的那天，老A每次离去时，她围被独坐的绝望，在烈士陵园徘徊的小女孩……她瘫坐在地上，无助哭泣。

好苦啊，这一生过得好苦啊。

X夫人看着她，并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苇雪渐渐平息。“来，苇雪，还是躺到这边。”她把薄毯，盖在苇雪身上，温暖地包裹着她因抽泣而起伏的身体。

“你现在感觉怎样？”

苇雪闭眼，湿漉漉的睫毛随着眼球轻轻跳动：“心里好痛，好委屈。这些年过得这么苦，好委屈。”言毕，眼泪顺着眼角，流过太阳穴，消失在头发中。

“你会想对这么委屈的自己说些什么？”

苇雪心里浮现出，自己在墓园一圈圈孤单走着的画面。她好心疼的那个小小的女孩：“对不起，我以为你长大了就能幸福了，我以为只要给你找一个归宿，你就能幸福了。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小女孩也在心里开始哭泣，“为什么都没有人爱我，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爱我呢。”

苇雪的心碎成齑粉。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一个人来爱她，每次以为等到了，转眼又成空。她真的好绝望。老公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个男人。老A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他的老婆孩子。父母对她从不在意，弟弟也跟她疏远了。

只有她，是一个人。

“我不想要再一个人。我想要有人爱我。”

X夫人继续引导：“苇雪，你得好好跟你生命中这些重要的人说说话。把你这些年想说却没说的，都说出来。想象他们就站在你的面前。”她要苇雪把双手放在心的位置。

心里浮现的第一张面孔，是老A。他那么温柔敦厚地看着她。老A长在一个特别传统的家庭，父母都是农民。他严谨得有时很可爱。跟苇雪的这段情，也是他心里巨大的包袱。他不止一次说过，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外遇。之前他有多么鄙视那些对家庭不忠的男人。大概，他也无数次鄙视过自己吧。

苇雪看着他的脸，好想哭，在一起那么多年，他像丈夫，像兄长，也像缺失的父亲，给她许多的温暖。她从来没有被一个男人这样捧在手心里过。

“A，”一开口就哽咽：“我没有后悔过跟你在一起，请你也不要后悔，好吗？无论我们能走到哪里，都好好走下去。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她从未跟老A说过丈夫的事，老A也贴心地不问。

“我很想生一个你的孩子。哪怕我自己把他带大，我也想有一个你的孩子。可是你不敢，我无数次骂过你懦弱，你只是沉默。我什么都没有，连一个孩子都不肯给我吗？你说你爱我，最狠心的也是你。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你回家去吧，回你自己的家去吧。我也要走了。你的身边，没有属于我的位置，我要走了。可是我能去哪里呢？我老公也不要我，他要另外一个男人。”

她想跟老公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

“这些年，我是你的幌子对不对？你把你不敢面对的东西，都藏在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里。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呢？”她在心里看着老公的眼睛，好奇怪，他眼睛里没有一点点内疚，明亮得像少年，好像在对她说，“走吧，苇雪，走吧，去寻找你的幸福吧”。

她不敢相信。她一直以为，如果她离开，他独自无法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难道不是吗？在她以为可以嫁给老A，而试图向他提出离婚时，他当时很爽快地答应了，但却以各种借口拖着不去办手续。苇雪一直以为，他有很多恐惧。

而此刻，她感受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是她躲在这段婚姻里。她彻底迷惑了。

X夫人轻轻提醒：“信任你感受的一切。它很可能与你头脑的认知截然相反。你只需要信任。接着说下去。”

苇雪想起，那一年，她哭着问他：“老公，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那种迷惘的感受，如同被丢进森林的幼鹿，四周暮色深沉，树木茂盛如雾。小鹿不知要去哪里，只得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难道，是我一直赖在这里吗？我不是出轨了吗？我不是背叛你了吗？我不是向你提出分开了吗？为什么，离不开的那个人，居然还是我。这是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如果我们离婚，你的秘密会被发现吧。难道你不害怕吗？”

她分明看到他冲着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我不怕。从未怕过。这就是我的命。我选择不告诉别人，不是因为我怕，也不是因为我觉得错，这是我的人生，我可以为自己负责。”

苇雪苦笑：“原来，你从来没有因为爱他而感到恐惧。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他答：“爱，就是爱。与性别无关。或许他会怕，可是我没有。”

“我一直担心，如果这个秘密被揭露出来，你会为此而受到伤害，怕你被周围的人看不起，我一直想要保护你……”苇雪也被自己说出来的话惊到，原来她有这样的心。“你不需要。只是因为我需要。我借着保护你，来保护自己。我赖在这段错误的婚姻里。”

“苇雪，没有谁对谁错。我们相遇，是为了结这一段缘。”他说着，慢慢从她心中消失。苇雪注视着他离开的身影，她知道，不必追。

从18岁那年，她放任自己躲进对他的爱慕里，她就装成不再孤独的样子。她已经长成大人了，她可以离开那个冷冰冰的家，冷淡的父母，去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了。她守着对他的这份爱恋，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守着一根火柴的温暖，她靠对这份爱的想象，熬过了好多年。

当她因为他而绝望时，老A出现。她又找到了新的火柴，继续靠着火柴微弱的火光取暖。

现在，火柴一根根熄灭。终究，她又是一个人了。

可是，很奇怪，她却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落了地，稳稳地落在胸膛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