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65--金沙江水电资源被过度开发的“断带史”(3)
(2012-05-03 22:3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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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平黄华镇移民水电开发电站杂谈 |
移民干部大军
“马拉松式的干了这么多年,一些政策直到近两年才明确。”永善县一位县领导表示,老百姓需要明确补偿,而政策迟迟不出,一下子就是移民和政府之间的对立。在绥江、永善两地,维护移民稳定已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这同时也是一场时间与耐力的考验。
为了顺利推进移民搬迁,地方政府实行包村、包组、包户,形成另一支“移民”大军:机关干部告别单位熟悉的工作,每天行走在田间地头,与移民户磨嘴皮子,有时甚至还要忍受漫骂、责难。
地方移民干部表示,决策都是上面定的,地方没有多少话语权,因此,移民工作“说白了就是做思想工作”。事实上,这种“思想工作”颇有成效。“顾大家,舍小家”“支持国家建设”有着潜移默化的功效,移民群体中,不愿在协议书上签字的仍属少数。
永善县黄华镇水田村村民吴宗会属于少数中的一个。她虽然尚未在搬迁协议上签字,但也清楚地认定自己将搬往朝阳安置点,她说,自己一家五口补偿款30余万,其中花椒76900元/亩,补偿较低。水田村虽然人多地少,但光照好,水源充足,地里的作物收益高,一亩花椒可以卖七八千元,同时套种砂仁,也可以卖几千元。但在补偿时,只算补偿价高的花椒一种作物。吴的另一个担忧是,搬到别处没有这么好的地了,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补偿款的“博弈”
补偿差别大,成为移民工作的难点。黄华镇黄果村村干部雷仕斌介绍,人多地少与人少地多的村组补偿差别很大,人多地少但收益高的村组,比如黄果、水田,此次移民补偿没有那么高,而之前人少地多收益不高的村庄,现在补偿高得多,如此横向比较,村民难免心里不平衡。
事实上,因为移民补偿引发的矛盾纠纷既有家庭内部的,也有村组与村组之间的,更有跨省之间的比较。金沙江下游是四川、云南界河,但水电开发补偿和移民安置遵循“一库一策”原则,不同电站、不同库区的政策标准和操作方法有别,即便是同一个电站,四川和云南在政策执行中也不一样。这种横向比较常常引发移民不满。
一些政策理解上的误差仍然存在。雷仕斌介绍,有的村民认为逐年补偿不是长效措施,每人每月补偿的160元标准太低。据介绍,选择逐年补偿的村民每人每月将领到160元的生活保障金,在签协议时,将在移民补偿款中扣除30720元/人(每月160元,以16年计算)。但有村民认为,按当前5年定存最高利率5.5%来计算复利,获得的利息平均下来每月也可达到150余元。
但来自官方的解释是,逐年补偿的160元/月是为保障移民的最低生活标准,但这160元并非只发16年,而是与电站捆绑在一起,只要电站存在,就会一直发放,随着物价上涨,标准也会适当提高,同时,所有的水库移民还享受国家规定的每人50元/月的后扶资金。
一名移民干部直言:老百姓土地淹没了,没有田地了,每个月拿160元肯定不够,这个问题也在跟电站业主三峡集团反映。
但三峡集团称自己也有苦衷。之前,该公司董事长曹广晶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按2005年、2006年分别审定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向家坝、溪洛渡两站移民共18万人,经费约230亿元,后经“博弈”,三峡集团不断追加经费,2011年又增加200亿元,接近翻番。曹广晶抱怨,移民进程滞后,源于一场“不对等的博弈”,“面对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的诉求,企业实在难以应对。”
电站的诱惑
“我们是从思电站、盼电站,到怕电站”,永善县黄华镇党委书记柯平坦承,对于县域内的水电开发,地方政府有着更为复杂的情结。以前,因为经济落后思电站,电站进行前期勘测时,开始盼电站,而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从来没有面临这么多的社会问题和矛盾纠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搬出这么多人,解决这么多矛盾,感觉很难,有一种畏惧的心理。”
“电站建设的10年,虽然是工作最难做的10年,也是永善变化最大的十年。”永善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刘安忠说,自2003年溪洛渡电站、2006年向家坝电站进驻开工,永善县县城面积从1.89平方公里扩大到现在的8平方公里,为水电而生的振兴大街,最繁华时有水电一到十四局、葛洲坝集团、中铁八局等单位的施工队伍,高峰期达到两三万人,由此带动县城消费和服务业发展,“这些都是投资拉动的结果”。
向家坝、溪洛渡两水电站投资总额超过千亿,对于年财税收入刚刚过亿的县城来说,这是一块超级大蛋糕,两库所覆盖的滇、川两省地方政府显然有足够前行的动力。绥江、永善两地均将水电开发视为地方发展的最大机遇,正如溪洛渡电站旁竖立的那块标语:“建好一座电站,带动一方经济”。
绥江县的领导在做动员工作时,慷慨陈词:“这是前五百年没有的机遇,后五百年也不会有的机遇。”早在2004年,向家坝电站正式开工前两年,绥江县便贷款筹资1500万元,从美国请来两家规划设计公司为新县城进行概念性规划和总体规划。而在当年,绥江县财政总收入只有1856万元。
据两地官员介绍,2011年因为电站建设进入高峰,一共投入100余亿,绥江县财政收入水涨船高,首次突破亿元大关,升至1.48亿元;在永善,“十一五”期间税收共增收2.13亿元,2011年财政总收入突破3亿。
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不可忽略的是,千百年来,金沙江两岸百姓择地而居,利用一些冲积扇、台地,开荒造地建房,空间狭小,土地资源本就有限,但库区淹没的土地恰恰是最为肥沃的部分。
另一方面,水电开发带来的生态后果也让环保人士痛心,梯级开发、巨坝锁江,由此毁掉的是河流的自然流动,并面临可能的地质灾害风险。
环保主义者、绿家园志愿者召集人汪永晨每到一处,不论是面对移民百姓,还是当地官员,她总是执着于同样一个问题:因为水电开发,你们得到的与失去的相比较,划不划得来?对于移民百姓,这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而在库区官员看来,这似乎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
那些靓丽的经济发展数据构成了地方官员认为“划得来”的基础。他们认为,虽然地方为水电开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但从好的方面看,老百姓的住房改变了,抗震标准提高了,城市配套齐备了,学校条件好了,水电开发顺带把路拉通拓宽了,交通便捷了,投资就可以来了,以后肯定会变得更好了。更重要的是,还能指望电站带来的长期效益,“水电站发电后财税有提成,这块蛋糕哪怕是一小点,也不少了。”
对于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孰重孰轻,地方官员更愿意“辩证”地看。检察官出身的柯平说,人权首先是生存权和发展权,现在,永善的老百姓仍面临生存和发展的问题,“不能以牺牲环境来保证发展,但是,要发展一点也不牺牲环境是不可能的。”
农民都不愿再当农民了
在移民工作中,有多种安置方式,供移民自愿选择。柯平介绍说,黄华镇1.1万移民,约有一半选择自行安置和后靠,外迁的只有9户20余人,一种意想不到的变化是,大部分移民并不愿意选择农业集中安置的方式,而更愿意放弃土地,选择集镇安置,实现从农民到集镇居民的身份转换。
事实上,选择农业集中安置,仍然有地有房,人均2亩旱地、1亩水田,“遗憾的是,农民不愿当农民了”,柯平说,黄华镇筛选了4个农业集中安置点,每个安置点规划容纳100户,结果只有9户人家20余人愿意选择这种方式。黄华镇选择到朝阳安置点进行集镇安置的达到5100人,柯平分析认为:很多人,特别是出外务工的青壮年,不愿意当农民了。
农村移民视电站建设为一次改变身份与命运的契机,在绥江也表现明显。绥江新城将从老城的1.7平方公里扩大到5平方公里,除老城的2万居民入住,还将有1万多农村移民进城,该县城镇化率将由不到20%上升到40%。
如何解决移民身份转换后的就业、生存问题,是地方政府的严峻挑战。同时,移民对于补偿的钱如何使用是个大问题,“赌博、投资亏损的都有。”
“集镇安置的百姓,没有土地,有多少生机?总不能家家都开店吧,那东西卖给谁呢?”柯平说,为了后续发展,针对老百姓职业技能差,县劳动就业局将对移民进行技能培训,为了更多地培养劳动技术人才,县职业中学也进行了扩招。
柯平还需要担忧的是,水库蓄水发电后,一是气候可能发生变化;二是黄华镇本身滑坡较多,蓄水之后的次生地质灾害可能产生的扩迁人数还没有调查认定;三是黄华镇有5个村民组400人,蓄水后将面临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生产、生活受到很大影响,是否纳入扩迁范围,还未定。
“三峡移民100余万,总资金400亿,如果摊在每个人头上,约4万元经费,这是之前没有过的。”长江水资源保护局前局长翁立达表示,中国对于移民工作的高度重视始于三峡,三峡之后,向家坝、溪洛渡库区的移民经费大幅增加,并实行长效补偿机制,有较大进步,但显然,如何解决移民的后续生存与发展问题,还需要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