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简

光庭妈妈是个从小事着手、大事着眼的人。比如把当会计的公公说成学者，把自己家的小卖部叫做超市……等等。
 
那时候，女儿还在上小学。有一次等着接孩子放学时，几个同学的家长闲聊，说起班上一女孩照片登在杂志封面上的事，她在一旁忽然来了兴趣，抢着人家的话头问长问短。得知照片是教委来人组织几个学生拍的，她立刻跳起来：“是班主任选的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呢？我们光庭也挺好的呀，谁看见都喜欢的，老师怎么就让你们闺女一个人去啦？”

谁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看着她那无辜而愤懑的表情，又觉得很滑稽。就这样，我认识了光庭的妈妈。

每天都来接送孩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又是个自来熟，很快便跟我拉起家常来。她对自己嫁到的人家似乎很满意，而且也乐得把这些喜悦说来与人分享。说起班上某个女孩子长得漂亮，她并不反对，但是绝不肯把这点夸赞全都给了外人，临了，一定要兜兜转转地绕回自家：“孩子跟孩子不一样，他们朵儿是漂亮，我们庭庭是秀气，而且气质好——随他们张家，他们家人都气质好！”

我心里不禁失笑。我见过她公公，一个驼背的小老头儿，黑眼珠有点外斜视，穿一身灰渍渍的衣服，戴一顶窗纱一样的凉帽……呵呵，“气质好”。

我不想流露出对她的厌烦，又犯不着曲意逢迎她的傻话，所以每次等着接孩子，都尽量躲着她。可她总有本事在人丛里一眼找到我，拐弯抹角地钻过来开闸放话。她走路的样子很奇特，神情似乎总是恍惚的，眼珠儿不时警觉地往两边转一下，两只手一下一下均匀地交替往后划着，像在马路上表演自由泳。

有一次英语考试，光庭考了100分，成了班里仅有的两个小状元之一。光庭妈妈身为状元的母亲，理所当然地有资格推广一下自己的教子心得：“我们光庭的脑瓜儿是够用，不知道你们家可儿怎么样。可是再机灵的孩子，你也得让她学！我听庭庭说，可儿放学写完作业就是玩，那哪儿成啊？我们光庭天天回来都得学习，抄课文、默生字、默英语，做奥数题，我不让她出去瞎疯去——没用！光知道疯玩有什么用啊您说？小孩子啊，就得管，她爸给光庭定的规矩是你就得努力考100分，95分以上口头批评，要是连95分都考不了，那没说的，就得挨揍！孩子都贪玩，不管哪儿成啊？由着他们的性子疯，那还不就得窝囊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啊？您说是吧？”

我不住地点头称是，仰望着她，一脸的豁然开朗：“你这些经验真好！应该多向别的家长介绍介绍。做父母的，总想着望子成龙，可是好多人都不得要领。你跟大伙儿说说，肯定能帮他们不少忙。”她听了这话先是喜出望外，很快又半推半就地矜持起来。经我一段力捧，确定了自己原来重任在肩，这才依依惜别，走走停停地又找了几个下家，传道授业去也。

说实话，我对她这样的行事风格，原本是挺不待见的。可这些年慢慢地，竟也悟出了它的好处——每一个积极向上的凡夫俗子，都有一颗抢尖儿的心，可惜人力敌不过天命，再委屈不甘，也是钝刀割肉的自戕。真不如像光庭妈妈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完全独立的自我评价和认知，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

               （已发《北京青年报》、《东莞日报》、《信阳日报》、《滨海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