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子的仪容装束,原本是很随性的。或许是脑子的化学性质与常人不同,她的言行举止一向猫一阵儿狗一阵儿,没个准谱——高兴了,又涂胭脂又抹粉,睫毛刷得跟海带丝儿似的,稍有空闲就揽镜自怜,搬个凳子都捏着兰花指;颓废了,又头不梳脸不洗,连棉毛裤屁股上的窟窿都不缝。有一回我去看她,她正情绪激动地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在屋里前窜后跳,棉毛裤上的那个洞就随着她的屁股扭过来又扭过去,像一只眨巴眨巴、偷着看笑话的坏眼睛。
有一回跟老公吵嘴,英子很是像模像样地生了一场大气。闹得披头散发哭得梨花带雨,加上高分贝叫骂的消耗太大,必须要出去买点吃的,补充体力,也填补空虚——“女人要对自己好一些”,英子对这句话的理解很具体,所以,越是生气纠结受委屈的时候,食量越大,气鼓鼓的胃口像个篮球筐,多少都塞不满。因为巴不得那个讨厌鬼立刻从眼前消失,也因为胃里又空得好像有一只小手揪扯着,英子顾不上梳洗打扮,随便抓了件衣服套上,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出了门。
本打算就近去趟社区便利店的,可是那个巴掌大的小店实在太局促,没走几步就要转身掉头蹓到了底,实在意犹未尽。想想回到家里,还要跟那个“又倔又犟的玩意儿”面面相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车直奔沃尔玛。
我猜想英子如果不是嘴硬,一定会觉得这是她毕生最后悔、也最有警醒作用的一次出行。因为在沃尔玛门口,她拖着三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没精打采、邋里邋遢“蹚着走”的时候,一抬头,居然碰见了平生最不愿遇见的两个人——前男友和前情敌。那是怎样让她且羞且恨的两个冤家啊!一个深信不疑的男友,一个无话不谈的闺蜜,一个落俗套的横刀夺爱的故事……现在想起来,心尖上还觉得余痛未消。四五年没见了吧,这两个,倒是还保留着金童玉女一样的风范,水润光鲜得像两只刚出锅的水饺。男的,穿的还是那个牌子的休闲装,随意、低调、然而考究;女的时尚优雅妆容精致,挽着男的胳膊胜似闲庭信步,一副琴瑟和鸣的太平景象。看见她,女的很慈悲地把胳膊从老公的臂弯里缩回来,以一个茜茜公主式的拥抱,亲昵而抒情地喊着“英子!”仿佛他们之间完全没有前嫌,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以为真的兴奋与热忱。男的,则带着“八颗牙式”的标准微笑,在一旁向她招呼致意,有一点尴尬,但是丝毫没耽误儒雅。在前闺蜜的拥抱和寒暄里,英子心猿意马地只有后悔,她痛恨自己“鬼催的”一样赌气跑出来,不修边幅、形容惨淡,让这两个她最想忽略,却最在意的人看笑话——他们一定以为她嫁了个穷困潦倒的倒霉蛋,过得生趣全无;要不干脆就是破罐子破摔,把自己不当一回事,由此可见当年,临到谈婚论嫁了却忽然被淘汰,也是活该。
经过这一次“触及灵魂”的教训之后,英子的出行习惯变得很严谨,哪怕是下楼买一把香菜,开信箱拿一份报纸,都得跟要赴国宴似的打扮停当了,绝不肯便衣素颜出门。这世界太小了,谁也说不准下一刻,会遇到个什么样的人。用英子的话来说:如果是个骑着白马的王子呢,赶上咱不凑巧正灰头土脸,岂不是错过了一段美丽的邂逅?如果是前男友、前情敌、前老板、前同事……岂不是让人看笑话?所以呀,行走江湖、胸怀美梦的女人,有十个字不可不记——那就是:出门有风险,造型需谨慎。
文/阿简

(已发《北京青年报》、《扬子晚报》、《河北青年报》、《甘肃日报》、《滨海时报》、《苏州日报》、《东莞日报》、《齐鲁晚报》、《今日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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