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方方从澳洲回来探亲,顺便过来看我。我们姐妹俩好久不见,吃饭,自然是叙旧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像她这样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海外赤子,最心仪的乐土不是堂皇却流于形式的大饭店,而是别致更兼风味纯正的家常小馆。于是选了一个平时常去的餐厅,约上方方和她母亲,两家三代五口人说笑着上阵。
距离方方上次回国,已经两年多了,这期间我们的联系,多数是在MSN。忘了最开始的一次,是怎么提到我家菜谱的,反正是后来每到饭口,只要她在线,多半会问上一嘴:“姐姐家今天吃什么啊?”我勤勉地据实相告,她就在那边为了这个相告备受煎熬——我说酸汤鱼,那边就成了流浪猫,我说羊肉萝卜汤,她即刻就成了灰太狼……这次她临回来之前,照例一边痛苦一边享受地问我“吃什么啊”,我为了引她快点启程,特意把晚饭的一道菜大肆渲染了一番:“鸡翅焖南瓜,是那种叫日本南瓜的,跟鸡翅在一起小火炖烂了收汁儿,红亮亮的,表面上一层细密的沙,吃起来面面的,香香的,咸鲜中微微有一点甜……比鸡翅还好吃呢!”
她忍着,忍着,终于崩溃了,在那边纠结,抓狂,完了凄婉而哀怨地一声轻叹:“折磨我吧你就”,口水便打湿了键盘。
用虚拟饭菜折磨了她两年,这次好容易见了面,当然要带她舒舒服服地吃一顿真格的。坐定以后我递给她菜谱,她一副来者不拒的架势,跟宣誓一样庄严地说:“随便!什么都好吃!”我笑:“哈,跟我表弟一样——从德国回来我请他吃饭,那小子,连菜谱都不看就一脸沧桑地跟我抒情:你就随便点吧!什么——都好吃!”
她被挠对了痒痒似的会心大笑,连声称是。我于是按照平常的经验,点了那家的几道招牌菜,虽然平易而且家常,她依旧吃得“人面鲜虾相映红,啤酒鱼里笑春风”。看着她那夸张而戏谑的吃相,我又逗她:“在我们吃豆腐还要凭票的年月,就听说帝国主义已经腐败得天天吃肉了。怎么这几样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小菜,还至于让您吃得这么入境?”她用卫生球眼翻了我一下,说我欺凌她,跟着郑重其事地说明:“不是缺肉,是缺调料——找不到正宗的中餐调料,什么东西做出来,也不是那个味儿!”她厌恶而无辜地申诉着平日里,澳洲人在伙食问题上的苦:肉排水煮了,沾点盐和胡椒粉就吃了;炸鱼里面都是黄油;最可恨的是吃不到活的海鲜——渔船开出去捕鱼,回来的时候已经速冻成了一船鱼的尸体。我听了这样的遭遇无限同情:守着偌大一片蔚蓝而浩瀚的大海,却不能吃海鲜于生前……这样的现代化,可真让人有意见。
吃到六七成间,我先生出去请服务员催一下迟迟没上的桂林米粉。方方以为他要溜出去买单,抄起包里的一个牛皮纸信封,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在收银台的一番掰扯之后,俩人各执一词地回来了,她无奈地接过我先生还给她的几张钞票,居然还红了脸。我见她拿的那个信封肥肥胖胖,里面装的钱差不多得有一万元,就又逗她:“干嘛啊丫头,吃顿饭抱这么一摞钱啊?弄得跟金圆券似的!放心,咱人民币坚挺着呢——你看,这么一顿饭,ONLY三百元!”
晚饭后,我提议出去“掐拉一会儿圈儿K(卡拉OK)”,方方表示想坐一块儿多说说话儿,我们便一起回我家。路上我说,既然不去掐拉了,就把我即兴翻唱的一首《我的中国心》,送给远道而来的好朋友吧!她起初还感动不已,听罢,却对我老拳相向——因为,旋律还是那个熟悉的旋律,歌词却被我改成了:“洋餐虽然吃在嘴,我胃依然是中国胃;为了解馋还要常回国,多远别嫌累……”
(文/阿简)

(已发《扬子晚报》、《河北青年报》、《城市快报》、《南国早报》、《今日早报》、发耶、《现代青年》(细节版)杂志)201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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