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小时候能过手的玩具都很低碳：零碎布头缝的沙包，讲究用鸡毛、将就用麻绳做的毽子，废自行车内胎、或是电线抽去铜芯做的皮筋，就连一根三尺长的玻璃丝翻绳，都能翻来调去地玩上好半天。要是哪天走运，手里能混上两个彩色的氢气球，即使不至于招摇过市，在小伙伴面前的一番得瑟，总是忍不住的了。

我亲爱的老爸，大概是看了我们这些简陋的娱乐设施心生怜惜，有一回竟然花了一块八毛八分钱，给我和妹妹买了一个风华绝代的洋娃娃：粉嘟嘟、圆鼓鼓的脸蛋上，睫毛翻卷的一双大蓝眼睛，金色的卷发瀑布一样披到腰际，湖蓝色的绸缎衣裙上镶着华丽的蕾丝边……在多数人的工资只有三四十元的年代里，这一块八毛八的尤物简直是件奢侈品。我们姐妹俩欢喜地手手相传，喂它喝水，哄它睡觉，幸福得简直连出汗都要冒泡泡。

可是在小孩子眼里，再美的东西也架不住一成不变，于是日子一长，“一块八毛八”渐渐失宠了。倒是胡同里经常来的一个货郎，那宽宽的木匣子里花样翻新的各色小玩意儿，总牵扯着我们的念想。孩子们调动起一切潜力，从家里找来钢镚儿，或是翻来废品，去换那些两毛钱封顶的土造玩具——一两分钱一个的泥模子（把图案刻在泥片上烧成陶），是男孩的最爱，龙马虎豹，童子关公……买回去借给同伴们做模具，上面的图案就可以用泥巴克隆下来，代代繁衍，生生不息，所以泥模子最多的人，往往成为臭小子们的统领。

                                     

                                           （泥模子）                                      

女孩子，则总是被那五颜六色的黄泥彩塑和响笛气球抓得迈不开脚——红冠黄嘴绿尾巴的大公鸡神气活现，桃红衣裳葱绿裤、高原红脸蛋的胖丫丫喜气里带着娇憨……色彩斑斓线条腴丽，肚儿底下或是脖子后面还藏着个响笛，吹起来咿咿作响。我有个小伙伴精于此道，善用不同的气流制造出高低错落的音调旋律，呜哩哇啦摇曳旖旎，好像吹出了大公鸡的情绪起伏，玩得那是相当地花哨。同样具有音响效果的，还有一种彩色的“气球”，口儿上绑着小小的竹管儿，叼着它慢慢一吹，气球便一点点饱胀起来，一松嘴，气球里的气放出来吹动管口的橡筋条儿，竹管就成了竹笛，那单调的声音有点像小娃娃的哭腔，可是也觉得惬意悠扬。这样的小气球，颜色虽不及商店里的光鲜绚丽，倒也有一种布衣麻裙的可人，美中不足的是顶上总有一撮褶子，揪揪巴巴的，像个没扎好的肚脐眼儿。我们把从家里翻腾出来的钢镚，或者牙膏皮之类的“破烂儿”拿出来，兴冲冲地把这“山寨气球”换回去，却总被大人抢了，低声告诫着丢掉——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东西原来是用安全套染了颜色做的。呵呵，难怪。

为了买这些土制玩具，我可没少费心。有一阵子听说毛主席纪念章可以卖钱，我便把家里所有的纪念章都收集起来，大大小小少说得有一两百个，鼓鼓囊囊地装了一军挎，背到废品站换了钱。其中有一个最大的，直径大概有15厘米，天蓝色的底子上，是金灿灿的毛主席头像，底下一丛疏密有致、雕工精美的红梅，现在想来实在是件精品。那一挎包纪念章换回来多少钱，我早已经忘了，只记得父母对我擅自变卖家里东西的行径很是恼火，我也因此挨了史上最严厉的一次批评。然而最触及灵魂的，还不是这批评，而是若干年后我偶然听人说起，那样的一包纪念章现在在收藏市场如何如何了，心里就怅怅地想:噫……此钱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败家。 

                                                          （文/阿简）

                                        

      （已发《扬子晚报》、《东莞日报》、《家庭导报》、《京江晚报》、《北方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