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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自说自话:调侃篇 |
第一次跟他打交道,是在一个秋天,他用三轮儿蹬了一车花来,在小区门口摆摊。明晃晃的艳阳下,大大小小的花朵姹紫嫣红,颤巍巍地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人在盆盆罐罐的花阵前走过,满鼻子都是飘渺而混杂的花香。
他正蹲在地上抽烟,见我过来,立刻起身招呼:“回来了啊大姐啊?”明明是素昧平生,却熟络得像个一直在盼归的亲人。我应了一声,低头看地上的菊花,他又说:“看看花啊大姐,瞧咱这菊花——开得多到位!”我第一次听见“到位”这个词,还可以这么用,觉得挺新鲜,也挺搞笑。
我挑中了一盆叫“绿云”的菊花,淡绿色的花瓣纤细疏朗、参差玲珑,在一片娇黄粉紫的花团锦簇中,另有一番别样的韵致。我端起花盆向他问价,他啪地一拍巴掌,喝彩一样兴奋地赞叹:“我就说嘛,大姐一看就是有品位有档次的人!这绿云,那可不是谁都懂得欣赏的哈!我跟这儿戳了仨钟头,卖出去的都是大红大黄、一团一抱的俗货,跟他们推荐这个,不认!这么地吧,货卖识家,这盆我本来卖三十的,二十五,我就给您了!您要是住这院儿,我还给您送家去!够意思吧?”
从那时候起,他几乎每天都来卖花。下班高峰前的那段时间生意清淡,他就蹲在车旁抽烟愣神儿,或是喝个小酒。他的酒量不咋地,手边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两个啤酒瓶,可是回回喝得红头涨脸,满嘴满眼都是火燎燎的酒气。他这个时候做生意,最是有趣,总是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买主:“这盆卖五十的,你要,四十,我就给了你了!”——一副信誓旦旦、撒手闭眼的样子,配上那急渴渴的红脸,和豁出去的神态,很有几分借酒失身的意味。可惜他的那些花虽然好看,总是韶光苦短,尤其那些木本的,多数养不活,我们虽然惋惜,却总忍不住期待下一次,这样几次买卖下来,跟他也成了熟人。
生日那天,老公从他的车上买了一盆梅花送我——树姿虬曲,骨格清秀,主干顶部一个袅袅的盘旋之后枝桠翩翩地上探,造型宛若一只翘首远眺的凤凰,而且每一根枝条上都密匝匝地挤满了花骨朵,看去煞是喜人。我欢喜之余,自然问起这盆花的来历,老公说就是门口那小伙子的,听说是要买了送我,还主动地给打八折。“我跟他说,打不打八折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抱回去要能养活,因为这花,是要送给人做生日礼物的。他说这个是原盆的,百分之一百可以活,还提着花枝给我看——盆土确实没有松,也许是真的吧?”
可是,那满树的花苞非但没有“这一两天”就开,反而一日胜似一日地萎顿起来,到了最后,居然像纸花一样地枯槁干涩,让我彻底断了念想。刚好那一天,一个搞园艺的朋友来家里做客,我捧出花盆来向他问诊,才知道这花原来是长在陆地儿上的,装盆上市的时候挖土太少伤了根,又为了制造“原盆”的假象把土夯得过实,这才害死了这棵本该是繁花满枝的好梅。
看着心爱的植物有花不能开,那感觉就像看着即将长成的美少女夭折,是一件极其痛心的事情。我心里腻歪,决心以后再不买他的花了,可是有一回,看到他车上有一盆海棠,就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我是见到海棠就走不动路的人,何况这一次,那海棠有一朵已然蓓蕾初绽……结果,是它果然跟前几天的那盆梅花一样,正值华年却香消玉殒。我怜惜这一棵棵的花木,苦苦孕育了一年才等来这一季的花期,却在灿然绽放的前两天倒了下去,便向卖花的那小子批评这样卖花的人狠心。他却委屈万状地苦起一张脸:“哎呦我的姐姐诶!您想想,要是买的花都一养多少年,我们还上哪挣钱去啊?”我一想,也对。心里于是暗暗地感叹,认识他半年多来,这大概是他说出的第一句实话。
当然,也是最后一句了。因为花不能“一养多少年”,以往的主顾都变成了观光客,他渐渐撑不下去了,那辆卖花的三轮车,便再也没有来过。有一回闲聊,说起他的营销风格,老公说想起了一个词叫“口吐莲花”,我笑——其实,口吐的莲花也是莲花,只不过它的型与美,都止在闪亮出口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