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不知道已经吵过多少次了，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吵的都是这同一个话题：她烦他抠门儿，他嫌她败家。

逛商场的时候碰到一件灰色的羊绒大衣，款式和做工似乎都无可挑剔。她一见倾心，他乡遇故知似的一阵狂喜。迫不及待地买了回家，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欣喜不已。他下班回来，她兴致勃勃、得意洋洋地迎上去：“看我买的大衣，怎么样？”他一面换鞋一面看着她：“不好。这个颜色，衬得你脸上铁青，跟刚挨完揍似的。还特显老。”这兜头一盆冷水泼过来，她的情绪立刻沮丧到了极点。嘴上虽然骂着：“老土，你懂什么啊？”心里却开始犯了嘀咕。重新回到镜子跟前的时候，再看那件心仪了半天的大衣，便开始举棋不定了。

他饿了，问她能不能先脱了大衣做饭。她意兴阑珊地说：“我累了，不想做。我们出去吃。”他嘬了一下牙花，叹了口气：“怎么又要出去吃？怎么这一个礼拜就不能多开两回伙？”看着他那个又埋怨又不耐烦的神态，她也急了：“出去吃怎么了？愿意开伙你自己做啊？别什么都指望我！”

他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扭脸儿拐到厨房里做饭。冰箱里的菜蔫的蔫，烂的烂，他抓起来又放下，回屋靠在床头上一言不发。她依旧站在镜子跟前，前前后后地照着她的大衣——他说得也没错，这个颜色的确让人的脸色显得黯淡，下摆好像也长了些，把自己显得更矮了。

看着看着，她忽然间感到有点后悔，甚至因此而烦恼起来——商场里的灯光下面看，颜色不是这样的啊！买的时候光盯着上面了，也没注意到这么长。正想着，他在里面瓮声瓮气地发话了：“你这大衣多少钱买的啊？”

“三千八。”她心不在焉地答。心思却还在这件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的大衣上。

“三千八？就这么一个耗子皮一样的玩意儿，三千八？”他从床上弹起来，跳到她的身后，用一种诧异而不无厌恶的眼光看着她，就像看一个巨型的灰耗子。

她正为这件大衣买得到底合不合适心烦，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的口气，一股邪火“腾，腾”地窜上了脑门子——“怎么啦？三千八怎么啦？羊绒大衣，这已经是便宜的啦！”他也火了，冲她瞪起眼睛嚷嚷起来，斩钉截铁地判断：这件衣服又会成为既白糟蹋钱又白占地儿的废物——跟以前她买的若干件东西一样。怕她不服气，他还掰着指头旁征博引，举出一个又一个铁证如山的例子，陈芝麻烂谷子地翻腾出一串。

她最烦他一沾花钱就心惊肉跳，无数次地讥讽他“跟一老娘们儿似的抠里抠唆，有多少钱也改不了这农民习气”；他最恨她“一进商场脑子就像被驴踢了，跟梦游似的抱回来一大堆没用的东西”；她告诫他：“钱是挣回来的，不是攒出来的！”他反驳她：“你在前边这么没完没了地挖坑，挣多少钱也填不平！”两个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针尖对麦芒似的吵个不停，到后来干脆你摔碟子我砸碗，谁也不让谁。转天早上，他气哼哼地爬起床来上班。她领先一步出门，告诉他今天有事，让他自己打车去车站坐地铁。专职司机气宇轩昂地罢了工，他除了迟到还要凭空多掏一笔打车的费用，自然是又生气又心疼，可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她已经“砰”地一声摔上门，走了。

她所说的“有事”，就是来找我诉苦。她不知道自己“爱买点东西错在哪里”，也不知道“一个男人怎么就这么小气，总在千八百块小钱上纠缠不休，永远都像个农民”。尽管我知道，她从小被开饭店的爹娘宠得养尊处优，而他跟土里刨食的父母学的却是吃苦耐劳，夫妻俩的成长环境迥然不同，对于金钱的态度，怕是十年八年也磨合不到一块儿的，但是有些话，我还是不能不说：“爱花钱买点东西没什么错，错的是买来的东西丢弃不用，而且这样的东西还买起来没完！农民怎么了？农民对于很多问题，看得比我们都要透——像赵本山的小品里面，黄晓娟儿的那套总结就很精辟！”说到这儿，我便学着用东北话给她模仿了一段台词：“男人，是搂钱的耙儿，女人，是装钱的匣儿；不怕这耙子没齿儿，就怕这匣子没底儿”……她听了“噗哧”一笑，跟着便若有所思地愣了下神儿，然后做大彻大悟状曰：“懂啦！”

我也夸张地冲她仰起头，堆出一脸苦笑——懂是懂了，鬼知道她在回家的路上，会不会也在心里悄悄地骂我“真是个农民”？

                                                        （文/阿简）

    （已发《北京青年报》、《广州日报》、《城市快报》、《西安晚报》、《齐鲁晚报》、《今日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