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孙犁老先生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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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往事钩沉:怀旧篇 |
前两天读《孙犁文集》,恍然意识到:到今年的7月11日,老人家仙逝已经整整七年。作为中国文坛的一代宗师,孙老的作品无疑影响了几代人。我从小在收音机里听他的《风云初记》,长大以后又读他的散文,对他那朴素纯净、秀丽隽永的文风钦佩不已。然而比起这些,最让我难忘的,还是我们请他题字的那段经历。
一九八六年,我读大二。那一年,我跟几个同学一起组建了学校的文学社,并且还操刀弄棍耍把式地,创编了一份名曰《新星》的社刊。我忘了是谁给取的这样一个恶俗的名字,只记得院团委对这事儿挺支持,还给拨了一笔可观的款子,由着我们折腾。我们手上有了俩活钱儿,心思也立刻膨胀起来,不仅要把社刊办成全校唯一的铅印刊物,而且要请名人题写刊名,想来想去,决定请孙犁老先生。
这事由我和另外一名男生负责。我不知他通过什么渠道打探来了孙老的住址,也不懂得请人题字要遵守的起码规矩——没有预约,更没有预备一分钱的“润笔费”,甚至连写字必需的笔墨纸张都没带,我们这两个生瓜蛋子,就这么空着四只爪儿闯进孙老的住处“静园”,冒冒失失地敲响了孙老家的那扇木门。
出来开门的正是孙老本人。他见到我们先是一愣,听我们说明来意之后便把我们让进书房,安顿我们坐下之后,便去着手准备笔墨纸砚。
书房里的光线很暗,陈设也很简单,两排靠墙的书柜,窗前陈旧的写字台上压着的玻璃板,似乎是屋里里唯一一件有光亮的东西。老人穿着一身蓝灰色的旧中山装,脚下一双圆口布鞋,看上去朴素而随意,那超然物外的感觉,跟他的文风很是一致。他从书柜里找出一张写过字的宣纸,从抬头的边上裁下约10公分宽的一条儿,又仔细地从中间一分为二,在两张纸上分别题上了“新星”两个字。我看到老人写字的时候手有些发抖,又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生涩,还要人家自己从字幅边上裁纸用,白白糟蹋了一幅字,又惭愧又后悔,在一旁如坐针毡,窘得不行。思虑再三,我还是对孙老说出了我的歉意,他却慈祥地微微一笑:“没关系,你们还是孩子。”
如同一束阳光照进黑洞洞的窗口,我立刻感到了一阵被安抚的释然。老人家的那个微笑,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么淡然,那么温暖,既有长者的宽容,又有赤子的真诚。
字写好了,老人把两张纸条放到玻璃板上阴干,之后又仔细地托在手上递给我:“我现在手抖得厉害,字已经写不好了。这两幅你们拿回去自己选,看哪个合适就用哪个吧!”
送我们出门的时候,老人家特意嘱咐:“我身体不好,已经很长时间不跟外界联系了。你们俩是孩子,对文学又这么热爱,我很愿意支持。所以这件事,你们就不要对外人提了。”
我和同学怀揣着老人的题字往学校返,一路上我们俩都感慨万千——作为中国文坛“荷花淀”派的创始人,孙老的作品如同荷花一样的清雅芬芳,而作为一个真正的大师,我觉得老人更像是一个饱满的莲蓬——看似平淡无华的外表里面,结满了丰硕的果实。虽然当年,我曾经郑重地答应老人家“不对外人提了”,但受了人家的恩泽而只字不语,心中似乎总隐隐有一点不安。所以现在,我还是想爽约说出来,对已在天国里的老人家,说出一个曾经青涩的年轻人心中深深的敬意。
(PS:这是一篇几年前的旧作,最近发在了扬子晚报的繁星版。繁星是文学版,而把孙老先生的这个故事说出来,与热爱他作品的人一道分享,是我这几年来的一个心愿。为此,谢谢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