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有个早市，卖的都是些一早贩来的鲜瓜水菜，因为离家近，价钱又便宜，生意一直挺红火。

那天早上送孩子上学回来，迎面碰上了一个阿姨。她手上拎着的一捆鲜嫩韭菜，一下子调动起了我的无限向往——好久没有自己动手包顿饺子了，顺路买点韭菜回去，放点鲜虾和鸡蛋，调匀、包好，从热气蒸腾的煮锅里捞出来，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水灵灵、白胖胖，夹开来一看，嫩粉的虾仁，翠绿的韭菜，金黄的鸡蛋……绿肥红瘦一样的明丽丰盈，既养眼又解馋，多带劲！

于是乐颠颠地拐到市场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卖韭菜的摊子。也许是因为这韭菜是整个市场的“独一份”吧，这家的摊子前，已经围了好几个人。我前面的三四个人在细心挑拣着，我在后边一面等，一面左瞧瞧右看看地解闷儿。摆摊子的看上去是夫妻俩，男人在这边低头称韭菜，女人在那边仰着脸，高声大气地跟一个老太太争辩那根芹菜为什么是一块二而不是一块一。短短的头发，在一块乌糟糟的脖套上飞飞着，和那粗糙绯红的胖脸放在一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充满斗志。她把芹菜从老太太的手里一把抢过来扔到秤上，引领她看秤上的指针，大赦天下似的对老太太说：“算你一块一得了，拿去拿去！”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有点不爽，心想这近乎嗟来之食的口气，漫说是一根芹菜，就是一条鲜鱼，人家也未必肯同她交易。没想到那老太太居然不计前嫌，接过她手上的芹菜交钱走人了，我心里不由得暗暗钦佩：这老太太，有涵养。

这边的男人，似乎要好些。我前面有两个人，在他的韭菜堆儿上蜻蜓点水一样左一绺、右一绺地取其精华，他站在边儿上看着，也没说话。倒是一旁的女人眼观六路，又高声警示起来：“别扒拉乱了别扒拉乱了——韭菜扒拉乱了，不好择！”实事求是地说，那个挑韭菜的顾客虽然未免挑剔些，但韭菜之间原有的顺序，人家还是自觉保持了的，所以听了她这话，自然分外理直气壮地不满意：“我不是没给你扒拉乱嘛，嚷嚷什么啊你从刚才？”

卖菜的女人也不高兴了，可是看看那韭菜依旧秩序井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嘴里嘀嘀咕咕地，表示状况虽然还没有出现，但是她照样很不满。轮到我前面那个大姐的时候，男人往摊子上新添了一大捆新的韭菜——可是真不巧，这一捆韭菜不仅沾满了黑黑的湿泥，而且纤细如发，我猜想要是一个人把它们一根根地择干净，完事估计天都黑了。那大姐看着大概也有点犯怵，又不愿意自己动手，就请那男人帮她拿压在下面的那些粗的，谁料那男人竟毫无先兆地不耐烦起来，一面草草地抓起一把韭菜，一面气冲霄汉地喝道：“都一样都一样！”

那大姐心里肯定挺委屈——前面的人一直在那翻江倒海地挑三拣四，他也没脾气，自己总体上都已经悉听尊便了，只不过提了这么点要求，就碰了一鼻子灰，于是乎也动了肝火，扔下一句“都一样我不要了！”，决绝地扬长而去。那男人蹬了一双牛眼，望着她的背影运气。我一看这阵势也觉意趣全无，向后转、齐步走，打道回府。

一场激动人心的美食计划，就这样落了空，我怅怅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其实细想起来，这夫妻俩应该算是一对儿实诚人——那些整捆儿卖的，因为分量上未必正好跟买主的需要一致，买东西的人为了够用，总得要多买一些，这对于卖主来说，便多少有点强买强卖的味道；成捆儿成把儿地绑在一起卖，粗点细点、好点坏点的，便都鱼目混珠地裹在一块儿，甚至于里面包着泥疙瘩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两口子，却坦坦荡荡地把韭菜散开了，不光让人看得心明眼亮，而且还任人挑拣——已经是最民主自由的生意了。再说这些韭菜一打开，很快就会风干掉不少水分，这样一来，他那些韭菜的分量，便也有不小的伤耗。这些损失，还不都是他自己承担了？从这些地方说起来，比起那些满嘴好话却掺杂使假的，这夫妻俩不知道要实诚多少。

可问题是，一个整天跟人打交道的人，单有“实诚”就够了吗？有多少人肯为了买一点合意的东西，就宁愿看那不好看的脸色，听那不顺耳的闲话呢？我家阿姨对这样的人和事，曾有过一个很精辟的比喻，叫“撅嘴骡子卖个驴钱”——因为甩着一张脸子不好看，说话再多一句少一句地招人不待见，再实诚能干，也还是讨人嫌。饶是掉了价，还未必有人乐意买。这话我听了拍手称绝，之后便一直记在心上，从今天这件事上想开去，菜场，职场，情场……哪里不是如此呢？ 

                                                      （文/阿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