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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录城市印象人文/历史旅行盘山柿子 |
分类: 且行且住:闲游篇 |
秋风渐紧,寒冷、干燥、乏味的冬天说话儿就到眼前了。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天生怕冷的人来说,那萧瑟而寂寥的漫漫冬日,是无趣而难捱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又到了吃柿子的黄金季节。
小时候住平房,对外面那些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听得格外方便而真切。每当听到胡同里传来“买柿子,喝糖罐儿嘞——”的吆喝声,就会忙不迭地催促父亲赶紧出去买,因为这一声“喝糖罐儿”,便意味着着十有八九是蓟县盘山的柿子来了。盘山的柿子,个大皮薄,色泽艳丽,像杨柳青年画中的娃娃脸儿一样地圆润丰腴,肥嘟嘟地格外惹人喜爱。这些柿子,大的有一斤多重,小的也有七八两,而且含糖量特别高,汁多味美,所以有着“糖罐儿”的美称,是远近闻名的优质果品。在北风怒号的隆冬夜里,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火炉边,一边聊天儿一边吃着带着冰碴儿的大柿子,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冬日里,最温馨醉人的回忆。
因为喜欢,我对柿子有了一种近乎无聊的爱惜。天安门旁边的太庙里有一条小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柿子树,每到秋天,那满树椭圆形的大叶子,被霜打得火红,远远望去如同满树跳动的火焰,又如漫天翻卷的云霞。深秋时节走在路上,不时传来“噗”地一声响,那是因为树上的柿子熟透了而无人采摘,掉在地上摔烂了,我看着那美艳的果实变做了一摊带土的汁水,总在心里暗自惋惜,仿佛看到一个可人的女子遇人不淑,替它有一种明珠暗投的痛苦。
说到盘山柿子,有一件事让我久久难以忘记。有一年深秋去盘山旅游,正好赶上柿子成熟的季节。大片大片的柿子树,这山连着那山,这坡连着那坡,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火红的树叶已经落尽,只有一簇簇橙黄的柿子还挂在枝头,远远望去,犹如满树密密匝匝的小灯笼,一派红红火火,透着无边的喜气。山脚下,不时可以看见当地的山民带了自家树上产的柿子来卖,那些大柿子肥头胖脑、新鲜水润,一眼看上去就招人喜欢,价格也卖得格外便宜。有一个老人家,年纪总有六七十岁了,坐在一大筐柿子后面很实诚地招呼客人,咧嘴一笑,脸上那一层松垮垮的皮便像折扇一样叠到了一起。我们同去的几个人,正在他的摊子边上拣柿子,忽然一辆面包车停下来,一个导游模样的人带了几个客人下来,问好了价钱以后,提出要买下一整筐柿子。老人家起初很高兴,一边给我们几个过秤,一边自豪地宣传着他家的好柿子。可就在这个时候,客人里不只是谁叽哩哇啦地说了句什么,老人家一抬头,笑容便收敛了起来。“他是小日本儿?”他一脸疑惑而又警觉地问导游。导游告诉他这整个一车全是日本来的观光客,事先就听说盘山的柿子好,要多买一点带走。老人家听到这里,脸上仅剩的一点笑容立刻收敛了。脸色一沉,脖子一梗,说:“我不卖他们。”
导游开始不解其意,以为他要想跟外国人要个高价钱,便连说带哄地跟他讲道理。老人家乜斜了他一眼说:“甭管你出啥价儿,是小日本儿买,我就不卖!”导游大概是对他的突然翻脸感到有点气恼,跟他叽歪了几句做生意要言而有信之类的话,见老人耷拉着眼皮装听不见,便悻悻地带着客人走了。
一旁围上来看热闹的人,开始跟他打听不卖货的原因。他只说记恨抗战的时候,“小日本儿把盘山祸害苦了”,别的,也不肯多说。我看着这个瘦小枯干,衣着也有点寒酸的老人家,不由得悄悄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我并不想说什么民族团结、阶级仇恨之类的大话,单说一个人,为了自己的信仰可以毫不迟疑地放弃送到手上的利益,这,就值得我对他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