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意双钩

陶然亭公园的地书，在京城的大小公园里是可以挂上一份名号的。所以每次去那，我都会停下来看一会儿。

所谓“地书”，就是用海绵笔头制成的大笔，蘸清水在地上写字。用这种方式习字的人，多半意在自娱自乐，所以虽然能写出点模样板眼的不乏其人，可真正让人砰然心动的字却不多。不过在我看来，这倒像是吃一盘重庆辣子鸡，在一片红艳艳的辣椒里拣到一小块儿鸡丁，别有一番寻觅的乐趣。

可是这次，我确是真真切切地开了一把眼。

照例是围着一圈儿人，可今天圈子里的空地比平时的明显要大。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先生在表演双钩书法。他左手提着一个纸袋，右手拿着海绵制成的地书笔在地上写一个大大的“家”字，长长短短的笔画被他带出去又拉回来，圈圈点点、勾勾连连，看似无意却笔笔有神，如斗折蛇行，又气定神闲。眨眼工夫，几个三四米见方的大字“家和万事兴”就写得了。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双钩字写得这么大，心里觉得十分惊奇，不由得上前退后地左右端详起来——线条生动娴熟，间架疏密有致，遒劲不失隽秀，端庄不失英武，似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俊逸洒脱且心无杂念，从头到脚没有一根俗骨。

我看呆了。

所谓“双钩书法”，是指用笔直接勾勒出某种书体轮廓线的空心字。这种字体对人的空间感和书法技巧要求都很高，能写出漂亮的结构已是难得，如此形神兼备则更是难得一见。

我如痴如醉地看着地上这几个大字，想到它们一会儿就会随水分蒸发而消失，心里很是惋惜，这才想起抬头看看写出这等好字的人。他正微笑着跟向他问话的人们轻声交谈着，衣着齐整，儒雅谦和，完全没有“画家多半蓄须发、导演必定穿马甲”的刻意和张扬，从容淡泊的言谈之间蕴涵着深厚的学养。我平素不大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话，可他那一手精彩绝伦的书法又着实令我仰慕。几经犹豫，还是走过去向他讨教起来。

看出我喜欢他的字，老先生很欣慰，但却没有眉飞色舞，和他的字一样，他说话的风格也是开合有度，不虚荣、不浮躁，不张狂，把握着很适当的分寸。五十年不间断的刻苦历练，使他的字有着如此炉火纯青的造诣，而面对我由衷的赞叹，他却窘得红了脸：“跟人家书法家比不了，我就是个语文老师。写字儿也就是自己喜欢，碰巧遇到说得上来的，也算是写给有缘的人吧。”

望着他羞于功名的神态，我的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感慨：字如其人，这话一点没错。

分手的时候，我问他以后会不会经常来这写字。他说不一定，“有时要去天坛南门，因为那边还有几个伴儿。”但通常每个星期三是会来这里的。他给我留了个电话号码，说我想看他写字的时候可以跟他联系。我接过他的名片，细心地放进包里。虽然不一定有时间专程跑去看他写字，但我知道他那清水一样朴素淡定的书法和谈吐，我大概是永远也不会忘记了。

                                              （文/阿简）

发于《西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