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跟妹妹聊天的时候说起了小凡，弄得心里酸酸楚楚的，久久不能平静。

“她现在疯得更厉害了，整天被锁在家里不见天日，见了人开口就骂抬手就打，有时还脱光了衣服往外冲。家里人也不把她当宝贝了，把她安顿在郊区的一个单元房里，雇了个保姆看着。保姆被她吓得根本不敢靠前，每天从楼上用个竹篮子把饭菜给她吊到窗口，由着她一个人在屋里狂砸乱喊——可怜啊！”

我听了这些，心里一阵阵揪得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丝不挂、狂躁暴戾……居然疯成了这样。

这难道是那个曾经花朵一样漂亮而又冰雪聪明的小凡吗？

小凡是我的中学同学，印象当中一直是我们班最让人羡慕的女孩子。在学校里，她的成绩永远稳稳地占据第一位；在家里因为是唯一的女孩，更是集全家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读初中的时候是八十年代初，那时候人们的收入水平和商品供应都远远没有像现在这样充足，可是她却总有一些新鲜甚至在当时看来是奇特的东西，衣服头饰文具食品，样样新颖别致，这在当时十分难得。我们都羡慕她有如此宠她的父母，因为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里能把女儿装扮得如此时尚，光靠优越的家境是不够的，除了舍得花钱以外，她的父母无疑花费了大量的心思。

上高中后因为文理科分班，我们的交往越来越少，后来各自上了大学，渐渐失去了联系。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再次听到她的名字时，竟然是听到她精神失常的消息。

“她在大学里爱上了一个H省来的男生，因为对方家境不好，她爸妈坚决不同意他们交往。她爸也知道小凡不会听自己的话，干脆直接去找那个男生，让他放弃和小凡的感情，态度挺强硬，话也说得很难听。那个男生大概是自尊心受不了吧，就提出和她分手。小凡伤心得不得了，后来得知是父亲作梗，就赌气退了学，不久就随便找了个人嫁了。可是她结婚以后还是忘不了那个男生，而且格外厌烦自己的老公，还几次背着她老公做了流产。他老公知道以后不依不饶，后来两人就离了婚。小凡回到家里，不停地发泄着对父母的怨恨，没过多久就疯了。”

我听着妹妹的叙述，觉得整个事态的发展轨迹好像就在眼前——我太了解小凡了，只有她的娇纵任性，她的志在必得，才会让事情有了这么一步比一步糟糕的变化，坦白地说，这其实是合乎逻辑的。

小凡的父母，没有料想事情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在带着女儿多方求治无效之后，小凡爸爸居然费尽周折地找到那个男生，央求他重新回到女儿的身边，因为只有这样，小凡的病才有可能好起来。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个男生已经结婚生子，尽管小凡的爸爸许诺不惜任何代价资助他离婚，尽管小凡爸爸情急之下居然跪在了那个男生面前苦苦哀求，人家终归还是没有再回头。

无可奈何花落去，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原本毫不相干的两句话，总是交替着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不能说那个男生做的有什么不对，尊严每个人都需要，不论贫富尊卑。何况人家现在已经情有所属，如果来救小凡，又该置妻女于何地呢？再说小凡爸爸的做法也着实霸道：当年就是因为那个男孩没钱，他阻挠女儿的感情。现在，他又用钱作为条件敦促男生离婚，为女儿挽回这份感情。十几年了，围着女儿心爱的那个人转了一大圈儿，竟然是由钱开始又以钱为终。

钱能起那么大的作用？

事到如今，跟这件事有关的每一个人无疑都是痛苦的，然而无论如何，最最痛苦的还是小凡：不论是在越来越长的迷乱还是越来越短的清醒里，那段浓缩了她毕生至爱的感情，让她一生都不能释怀。这么多年了，她的意识中只有一件事：她心爱的那个男孩被一大群人拉走了，她为了抢回他拼命地挣扎、拼命地跟阻拦她的人厮打，身上的东西一件件地掉到地上，被风吹散了：美丽、智慧、青春，还有让她失去了一切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