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Thranduil睡得很不安稳。事实上,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安稳平静地徜徉在梦之花园里是在多久以前了。
晚宴没结束他已离席,依循心之所指去王宫大门前,带回了正在跟卫士争执要外出的儿子,并训了他一顿。Legolas当然为此很不高兴,不过回家途中和在起居厅里的交谈显示,那孩子似乎心里还藏着别的事让他闷闷不乐,却又不肯对父亲吐露。
儿子长大到已经不再与父亲无话不谈的年龄了呢,Thranduil上床躺下时带着淡淡的悲哀情绪。如果他母亲还在,Legolas会不会更愿意和母亲谈谈心里话呢?
独自抚养儿子的三十年岁月里,精灵王一直刻意避免也甚少想起自己早早离去的妻子,不过最近,大概就是开始考虑今年的出巡行程之后,那张温柔慧黠的脸容却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眼前。他儿子的母亲本来有着Silvan精灵最典型的轻松欢愉性情,象太阳之焰穿过橡树和山毛榉的浓密树梢,投射到幽暗林地里的明亮光束,神秘朦胧却又异常美丽。他们相识之后,经常手挽手在那样的树荫下漫步。她深色的秀发在他肩臂衣袖上摩擦出沙沙的响声,安详甜蜜的笑意令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她腹中胎儿的悸动与天地万物的呼吸生长同韵。
可惜那时光太短暂。混和着鲜血、劳累、痛苦和狂喜,金发小婴儿终于艰难来到这世间,令他父母都筋疲力尽甚至歇斯底里。他母亲崩溃得尤其厉害,哭着入睡又哭着醒来,喊叫着“不要带走他”,直到侍女们将婴儿放入她手臂当中。“他就在这里,谁也不能带走,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会保护你们两个。”新晋为父亲的精灵王尽力安慰妻子,得到的却是涕泪交流的回答:
“你保护不了。他会离开森林,当这世界走向终点,他不在森林里,他会远离家园和亲人,我看到了。”
也许那只是女子初次生育后的情绪不稳定表现,也许那并不是个带有洞察性质的母性预言,无论如何,他当时最想要的只是让妻子平静下来。
“他不会离开森林,相信我,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你看,他这么小,他就象一片小叶子——为什么我们不这样为他命名呢?叶子是不会离开森林的……”
叶子还没从枝头上飘落,做母亲的却已经先走了。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狂奔而出,长发在肩后暴风乌云般飘动。她奔过深邃幽暗的廊道,奔出大门和长桥,奔向王宫马厩,一匹裸露着惨白骨骼的坐骑在等待她,骷髅上有空洞的眼窝和巨大牙齿,正象日后卫士们在森林中找到的一样。
不,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
裸露着骨骼的马背负她,决然转身,向森林深处行去。但那又不是了,马匹没有那么巨大粗壮,也没有头上两枝向外延展平伸的大角。是他自己的坐骑嘛,Thranduil想,鼻腔莫明地酸楚起来。是已经陪伴了他几十年的Arasaeg,迈着长腿自密林中走出,巨角枝丫伸展如枯树,鬃毛苍白如雪,眼珠漆黑如夜。翕动着鼻子轻轻闻嗅他的脸,气息里含有恋恋不舍与决绝。
森林精灵王蓦然惊醒,在自己的大床上坐起身来。
光线迷朦,户外应该是天将拂晓的时分了。床帷外,寝室门口处,有晃动的影子逡巡。
“Legolas?”
“Ada,”少年赤脚站着,睡意未消的脸上神色迷茫,“我梦见Arasaeg,它来跟我道别,然后走了,永远不再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Thranduil心头一沉,目光扫过儿子凌乱的金发和睡袍,只说了句:“去穿外衣,我们出去看一看。”
他自己也换下睡袍,穿好外出便装,快速梳洗了一下,带着儿子走上王室起居区入口的长阶,出了后门,经大露台,踏入破晓前的黑沉夜色。
精灵王宫马厩位于一片高大茂密的山毛榉当中,以株株树干为柱,用树枝茅草在离地二人高的空中搭建了蔽雨的屋顶,围墙则是种植出来的灌木丛。两大丛蔷薇之间有一处空缺,这就是马厩入口了,倒也有一扇以木架藤蔓编成的篱门,但平时日夜都敞开着,精灵们豢养的马匹可以自由进出。
国王父子走进马厩,借着东方天空微弱的曙光打量棚内。离他们较近的几匹马扭过长脖颈注视,但值夜班的精灵马夫正倚在一堆稻草上打盹。父子俩也不惊动他,悄无声息走过一间间以篱墙隔开的马房,走到尽头最大的一间外,默然看着空空如也的篱墙内。
这间的面积足有普通马房四倍大,才能容得下Arasaeg那对巨角。食槽、水桶也都是特大号的,而且填满了新鲜草料和水,却没有动过的痕迹。“这可不象Arasaeg的作风,”Legolas喃喃开口,“他一向都是吃饱喝足了以后,才外出散步。而且他不喜欢夜里呆在外面。”
“他有时候会在森林里游荡好几天才回来。”Thranduil安慰儿子,“而且这几年他的食量在减退,毕竟很老了,也许他已经有上百岁了。”
“但是他在梦里向我告别,说他不会再回来了,”金发少年的泪水在蓝眼睛里打转,“为什么会这样,Ada?”
精灵王一时无言。其实他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与巨角鹿一族的契约羁绊已经持续了上千年时光,但Arasaeg是第一只、大概也会是唯一一只他儿子的自幼玩伴,这当然是不同的。
“哦,对不起,陛下……”
国王父子的交谈声终于惊醒了值夜班的马夫,那精灵揉着眼睛起身走过来:“……您需要什么吗?”
“我的坐骑是什么时候出去的?”精灵王问。
马夫想了一下:“昨晚我接班的时候,它已经不在了……哦,Roger说昨天下午他刚给Arasaeg添的食水,就在它出去以后。我们听说它去看孩子们的射箭比赛了,”这精灵向着小王子笑了笑:“Congratulations,Legolas!”
看来昨天射箭比赛的结果已经一夜间传遍整个王宫领地了。金发少年勉强笑笑回应,情绪依然低落。Thranduil向马夫下了“如果Arasaeg回来立刻叫人报知我”的命令,揽着儿子走出马厩,回往王宫。
“也许我是最后一个看到他的,”Legolas声音潮湿发闷,“他去看我的比赛,我获胜以后,他舔了我的脸祝贺,然后他就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对吗,Ada?”
“他有可能还会回来。”做父亲的回答,“我会让王宫卫队注意搜索附近。”
“真的?他会回来?”他儿子抬起眼睛看他,浅蓝澄澈的眸子里闪动着热切的期盼,使他无法再言不由衷。巨角鹿确实可能还会回来,但是以另一种方式。若以精灵的观点来看,Arasaeg独一无二的Fëa应当是去往了不归之路。
“儿子,在这个世界里,每种生命经历的时间刻度都是不同的。橡树的一生和毛虫的一生,长短差异巨大,但并不因此而被湮灭两种生命各自的价值。我们这些天父首生子,蒙受恩惠,享有与这个宇宙同生共灭的漫长岁月,同时也必须付出代价,要背负时间长河里所有的哀伤记忆。
“因着与我的契约,Arasaeg一族已经享有比普通动物长几倍的寿命,以及安全、温饱、有限自由。但是他们不可能拥有我们的永生不老,这恩惠只有造物主Eru才有能力给予。Arasaeg以自主选择且保有尊严的方式,去结束它在这世间的旅程,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没有多少灵魂能取得如此圆满的结局。”
他不知小小的儿子是否能听懂这种程度的解释,不过这孩子没再回话。低头看去,东方渐亮的光芒穿过林梢投射下来,在小精灵的脸颊上反映出一道水弧。
默然叹息,King
“儿子,看那边。”
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少年精灵抬起泪眼望去,一开始水幕中只出现了一个晃动的彩色斑块。抹一把泪水再看,是在他们昨日比赛的训练场草地上,一只大鸟拍打斑阑双翅悠然落地,埋头寻觅食物。
立在草地边的树木后,Legolas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只他此前从未见过的美丽鸟类,尾巴与身体等长,浑身羽毛以橙色系为主,自顶至尾由淡黄、鹅黄、杏黄、橙黄、黄栌色、浅橄榄、琥珀、淡褐、绯红、石榴而至绛赤,象是被东方天空喷薄而出的朝霞浸染过。
大鸟在草地上啄了几下,展翅飞起,晨曦中亮起了一道小彩虹。“霞光鸟。”金发少年小声说,仿佛怕惊醒了美梦似的,注视那只鸟再度落地觅食。
“是的,”他父亲同意,“一个性急鬼。”
霞光鸟喜爱吃喷弹花射出的种子,但是那些种子被太阳晒上三四天后才会干燥而饱满,适合鸟类胃口。到时候大群霞光鸟会飞临这片草地,为森林精灵造出一年一度的虹霞幻梦视宴。
还未成年的小精灵张大嘴巴,迷恋地凝视有生以来亲眼看到的第一只霞光鸟,他父亲的目光却落在儿子脸上。一直流个不停的泪水迅速在脸颊上干涸掉了,刚才还盛满悲伤的蓝眼睛里此刻已闪动惊奇欣喜。是的,这片森林家园里有数不清的珍禽异兽、看不完的世间奇迹,这孩子有什么理由要离开森林?他会永远留在森林里,直到这世界的时间之箭射向尽头的灰尘之墟,他都能安全地被荫蔽在父亲的巨大羽翼下,做浓厚树冠里的一片清纯绿叶。
“你想留下来看霞光鸟群吗,儿子?”
“想,”金发少年抬头看父亲,“还想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去给蝶麦树唱歌。”
King
“如果你承诺严格遵守我给你定下的规约,你可以留下,不跟我一起出巡。”
Legolas真的长高了不少呢,精灵王抱着儿子瘦小的身体想,原地跳起来居然已经能直接搂住父亲脖颈了。脸颊侧过来轻蹭这柔软的金发,用这孩子身上清香的绿叶气息安慰自己。
他们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愿这决定不会铸成什么大错,但愿他耗费千年时光建造的王宫堡垒,能够如他祈般护佑臣民特别是他独生子的安康。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