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背弃 （上）

TA，2758年11月27日。

十月底开始下第一场雪，之后似乎就再没停过。大大小小、成片成絮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一夜间染白了山川、河流和森林，又继续增添着这银白的厚度与形状。

Captain Sirnen揭开头上的白毡兜帽，让雪花直接落到头发和脸上，享受这一点点清凉。他希望跟在身后的战士们看不到自己的脸，他怀疑以现在脸上发烫的程度，自己的面孔是潮红的。至少手心已经冒了汗，今年新发下来的冬季军服似乎太厚实了些。

诚实点，他斥责自己。你的状态与衣服无关，纯出自心底的恐惧愧疚感。

迎接国王到来的心情本不该如此紧张难堪。他曾经做过两千多年的王宫卫队队长，几乎每天都会看到King Thranduil高挑修长的金发身影，既熟悉又安心。二百多年前被调到南部巡逻队后，每年也至少有一次返回王宫述职的机会，每次总能与国王谈谈话、喝几杯酒，在轻松的气氛中聊一聊老战友之间的话题。他不是那种才华横溢、个性突出的将领，但他的稳重谨慎向来深受Thranduil信任，否则，国王也不会将他调来这最危险的南部，接替越来越偏激急躁的Naethor，统领王国里最大的一支常备军。

可他还是辜负了国王的信任，没有能顶住Naethor的压力，犯下了如此严重的错误。

闭上眼睛，暂时隔离开眼前这个素白冰冷的真实世界。与他一起下山来道路旁迎接国王队伍的十几名战士，仿佛都能感知到队长情绪似的，也都静默不语，森林里除了雪打枝叶的沙沙声，只有坐骑们偶尔的摇鬃甩尾踏地声，但这些通灵的马匹甚至也连个喷鼻都不打——就象在给Captain Sirnen送葬一样。

振作起来，南域巡逻队队长告诫自己。他以前也犯过不少错误，受过责备惩处，森林精灵之王冷峻严厉，不轻易宽恕，却也总能做出让被处置者心悦诚服的公正判决。这是一种解脱，对几个月来煎熬焦虑的一种解脱，应该全心全意地欢迎它。

前方积雪覆盖的道路上传来隐隐蹄声，等待的战士们精神为之一振。

当先映入视野的是一对高举长帜的卫士，旗帜绿色的绸底上绣缀着荆棘、绿叶与四蛇交织成的Oropher王室徽章，在飞驰而过的骏马上猎猎飘舞。

上百匹坐骑整齐翻飞的蹄声踏出雄壮的节奏，迷濛雪雾中，逐渐出现一对宽大鹿角的灰影。影色由浅变深，那巨大的鹿身和骑乘于上的长发高挑人型也越来越来清晰。

一声令下，站在道边的南部巡逻队战士们以手抚心、单膝跪地，向King Thranduil行参见礼。

“Rise. ”

肩披白狐裘的精灵王指令臣民起身，也同时挥停了身后的卫队。金发下的浓眉微蹙：

“Sirnen，我说过你们不必来迎接我。”

熟悉的低沉清朗的语音略带责备，情绪却是平静的，极大地安抚了南部巡逻队队长的忐忑心情。再度躬身，被责备的队长回应：

“我希望借此能有时间先做一个单独呈报，如果陛下允许。”

Thranduil做个手势，示意他上马随在自己身边。冰蓝眸子向跟随队长来迎的十几名南部战士扫视一眼，没在任何一张脸上停留，只唇角抿了下，迅速恢复无表情。

这个动作稍瞬即逝，却仍被老卫队长捕捉到了。他知道国王想看到的是哪张脸。与随行在巨角鹿另一侧的军队统帅打过招呼，控马靠近Thranduil，压低声音解释：

“Legolas三天前跟随一队战士出发，去处理西境的一个突发情况，他走后我们才收到陛下要驾临的通知。我已经派信使过去告知，不过如果顺利的话，这几天他们也该结束任务回来了。”

“没必要，”金发精灵王回答，“Legolas有他惹出的麻烦要负责，不过那可以等。”

Sirnen在马上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回头看一眼队伍里那个裹着厚斗篷的褐发少女。在周围英挺的精灵卫士们的簇拥下，这女孩显得愈发苍白单薄。

“Legolas去参与处理的突发情况也与此有关，”队长向军事统帅和国王汇报，“山脉西部出现了一大队人类男性，全副武装向着DUIR过来。我们已有战士小队与他们遭遇过，他们自称来自FELA村落，领头的是一名叫Verne的年轻人，因为他的未婚妻被森林精灵扣押，特来问明原委。”

“多少人？”军队统帅Minethor倾身探问。

“约有二百多，那村子里的精壮男性大概都出来了。”

King Thranduil哼了一声，淡然评论：“效率不错。”

女孩的父亲发现她自DUIR山庄失踪，仅是一个月前的事。她被精灵王子和首领夫人安排藏身运粮船回石堡王宫，见到King Thranduil，还要再迟后几天。精灵王通过盘问女孩发现前线基地有状况，下书责问，信息来回传递了几次，最终决定自己带上部分粮食亲临前线处置，这个过程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完成的。但是精灵们有训练好的信鸦帮助传递紧急书信，人类却没有，只能依靠人力传讯，所以一个月以后女孩的未婚夫就能组织起二百人的队伍并出发走到了密林山脉，确实是不错的效率。

“南域防区的敌情最近如何？”军队统帅继续追问，“我收到了几个前哨点的飞报，这一个月来，山脉以南的黑暗妖物忽然密集出现，十分异常。你掌握的情况是否也是如此？”

“是的，”南域巡逻队队长肯定，“目前还有三个小队在山脉以南地区，全都连日遭遇敌众，并且出现了伤亡。我已经命令他们交替回撤，并安排好接应的预备队了。”

“天气反常，敌情异动，盟友内斗，不祥之兆越来越集中，”精灵王沉吟，“Sirnen，上山以后，我要你立刻派出小队战士，分头去通知附近的庄园，所有民众都要做好随时避入山城基地的准备，只带生活必需品和粮食，其余物资坚壁清野。”

应诺一声，南域队长鼓足勇气，开始他这次下山的任务：

“我万分抱歉，my king，我对这个局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应该在发现Naethor超额动用存粮时就给予制止，至少应该及时向王宫报告……”

“是的，你应该。为什么没做？”

“我……被Naethor说服了，”不擅言辞的老队长懊丧垂头，“我到密林山脉已经二百多年，亲眼看着QUE人在南坡那个村庄从伐木开始定居，与我们的战士并肩对抗黑暗妖物。我看着他们娶妻、生子、衰老、死亡，一代一代传承延续，发展到今天的规模。我确实无法坐视这些人类因饥荒缺粮冻饿而死，也就没有坚决阻止Naethor把我们的存粮一次次‘出借’给他们……之前Everley家族也一直很守信用，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

“这就是人类。无论在这个世间创出丰功伟业还是犯下滔天大罪，不过百年，人死消散，再不负责。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他们那短暂的寿命中，也能立场翻覆，经历多次背叛而不以为耻辱。一个不值得信任的种族。”

谈话间，国王卫队在曲折陡峭的山路上盘旋行进，已然越过“第三阶梯”。接近DUIR山庄精灵日常居住的“第二阶梯”入口，一片林木较稀疏的斜坡上，白皑皑雪地里，身着绿褐两色衣饰的数百名森林精灵肃立迎候。

King Thranduil已有二百多年未来此地巡视，一些不喜欢离开家园的精灵也有二百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国王了。以首领夫妇领衔，目前所有在山上能抽出身的精灵在国王面前屈膝行礼，正式致问候辞。

雪越下越大，精灵王的浅金色长发被山顶疾风卷动吹打。Thranduil游目四顾，视线越过臣民们低垂的头顶，凝望这不仅是王国前线军事基地、更曾是两千年前他自己王宫的所在地。

那是第三纪初，他从南方最后联盟之战返回后的事。以Naethor为代表的部分臣民曾力劝他恢复他父亲的第一个王城——如今已经沦为黑暗魔窟的Dol Guldor，理由是Sauron已灭，Moria的矮人和Lorein的主权纷争应该也不会再造成什么烦扰，Silvan王国理应将广大的旧绿森林全部纳入疆域，让森林精灵的祝佑泽被每一株树木花草。

他感知到了Dol Guldor仍然存在的邪恶气息，拒绝相信Sauron已真的被完全毁灭，带领臣民回到了此地，他父亲Oropher北撤后建立的山上王宫。他在此加冕，以此为王城，与臣民们一起度过了近千年和平无忧的岁月。但是当Silvan们都逐渐认定和平会永远延续到世界尽头，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从未能放弃对Sauron东山再起的警惕。

所以他走遍大森林，寻找更加合适的安全堡垒，力排众议，征发建筑那森林东北边缘的Forest River河畔山下洞府。第三纪1050年，阴影果真再度降临，Greenwood渐渐污黑为Mirkwood，他毅然率众离弃这里，迁至如今的石堡王宫。只有死硬如Naethor一样的部分Silvan自愿留下，昔时的华美宫殿也在风霜岁月中消磨倾毁，缩减成朴素隐密的山庄基地。

而今他又一次回到这里，就连山上山下被雪的丛林树木都已几经生死轮替，吟唱节奏友善却陌生好奇。溪流土坡的形状也与他记忆中有了出入，抬眼凝望，只有在雪雾中若隐若现的密林山脉最高峰Emyn Duir，仍然象巫师尖帽一样标志性地倾斜着，亘古如恒。

Thranduil遣散了臣民，缓步向南，登上一道低坡，Mountains of Mirkwood南部那无边无际的广袤森林在风雪中扑面而来。

只一眼，心如刀绞。

天空铅云低垂，黑霾波涛翻滚，树海起伏挣扎。朔风呼啸里夹杂着咆哮与哀哭，左近心性尚存的树木也迷乱在重重阴影中。曾经荫绿壮美的Greenwood the Great，如今妖物滋生、毒藤蔓纵，Mirkwood，幽暗邪恶之地。

“这片森林已与他们的王相弃太久，”DUIR山庄首领沉郁的声音自后飘来，“成千上万株树木在呻吟求存，哀恳Wood-elves将它们自Dark Lord的折磨中拯救。”

“我曾发下誓言，尽全力守护Wood-elves平安喜乐。这誓言无法泽及每棵树木，” 森林精灵之王没有回头，“更不包括人类和其它。”

独臂的精灵噤缩了下，本来惨白的脸颊更无血色，默然跟在King Thranduil身后走向前方的议事大厅。

本章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