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到北京市海淀区的一所私立幼儿园去。园长告诉我师资难求，月薪四千、五险齐全、没有户口编制，但招不到合适的老师。我不懂幼儿园教师的收入行情，就跑到北师大同学的群里去问，那里都是北师大学前教育专业毕业的或在读的学生。师妹们告诉我，在北京，这个薪资条件不算好。钱不多，没编制，还是一线带班。根本没人感兴趣。或者说，他们不认为这个条件能招到像他们这样的人才。

我长期对别人的薪资感兴趣，但从不敢问，所以一直不知道幼儿园老师赚多少钱。我印象中的公立幼儿园在编老师薪资一直不低，尤其是大园名园，记得我读书的时候，北师大幼儿园的老师就谣传有4000块，现在还不要到10000了吗？毕竟我读书时，房价才2000多啊。但是，又听说现在北京很多非名园，老师不过4、5千，很多私立幼儿园老师才2、3千，保育员更低。所以，我不知道幼儿园老师赚多少钱大家能接受。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其他人赚多少钱。我只听说公务员是3、5、8，但是，我也知道公务员大多不指望薪资活着。我还知道教育系统副高职称的人赚多少钱，因为老公就是，但是，我也知道，像他这么懒的人，才赚这么少，别人做课题啊、讲课啊，加起来可能是他的几倍。我还知道一些幼教企业的小员工一个月赚5、6千，但是租房子要用去很多，生活也很艰难，但又听说一些课程推销员（他们也叫讲师、培训师什么的），一个月可以拿到1、2万。所以，我只知道我是穷人，但我不知道别人赚多少钱。

总之，我知道，幼教行业是一个基本上饿不死，但也吃不饱的行业，当然，这里不包括那些年薪几十万的幼儿园园长、各种收入不菲的行政官员、赚了很多钱的企业老板等。我说的是普通从业人员。

    其实，我关注的问题是，这些北师大的本硕博，谁愿意去幼儿园带班，在什么薪资基础上，他们愿意去幼儿园一线工作。同时，就算薪资基本满意，他们有没有能力带班，从事一线工作。

    有人说自己是“技能技巧不行”，“唱歌五音不全，跳舞四肢不听使唤。讲故事没有感情……”

但是，实际上，我觉得岂止是技能技巧。课程设计行吗？保育护理行吗？他们当然不服气，认为至少“课程设计咱们还行吧，是吗？”。而其他的，“要是我们真去学，学的也会快的。但要有时间。”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必须得“真去学”，而真去学的前提是，薪资要足够，因此，很多人转行，压根就不去学了。我认识一个幼儿园老师，月薪2800，转行去房地产售楼了，月薪保底4000，加提成，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拿到几万元，年底加奖金，一年能拿到50万。学前教育本科毕业，年轻貌美，气质佳，年薪50万的诱惑，为什么不转行。第二个问题是，即使他们愿意做幼儿园教师，还需要时间去学，而学完之后呢？带班1、2年？然后就去做园所教研？给园长做文字秘书？从事管理工作，或者给园长捉刀代笔写材料、写书（当然署园长名字）。我认识一个学前教育硕士，在一所幼儿园，她是狠了心要当幼儿园一线老师的（多少也是受了我的蛊惑，我告诉她，想做蒙台梭利，就要在班级里混，离开孩子和真实的教学场景，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懂），但是，她只在班级里坚持了2个月，就被园长“很看得起她”地调走做“管理工作”了，而那么有教学热情的她，完全离开了班级，离开了孩子。她说，她现在还像“傻瓜”一样，天天走进幼儿园的大门，却不知道班级里发生了什么。

薪资低，可能不能阻挡我们奔向学前教育一线的脚步；任务重，可能不能消减我们从事教学和研究的热情；但是，对专业化的不重视，对学前教育专业建设的冷漠，让整个社会，甚至学前教育内部，都用双重标准，来看待学前教育。作为被学前教育服务的对象，他们要求学前教育从业者提高专业水平；作为学前教育建设的参与者，他们又认为：带孩子的，有什么啊？谁还带不了孩子啊。我连小学都教的了，我还带不了幼儿园小朋友吗？

    我给师妹们出了一个简单的活动设计题目“现在，孩子们对金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请你以金鱼为主题，设计一个主题探究课程（瑞吉欧模式），再设计一个领域综合课程单元。两个主题都大致持续一个月左右，请写出基础思路和主题脉络。”对于一般幼儿园老师（中专甚至本科）来说，这并不容易，因为他们根本不能区分什么是探究课程，什么是领域综合课程，甚至不能理解幼儿园和小学教育的区别。而对于那些所谓做课程产品设计的人来说，他们也不能区分什么是课程，什么是课程文本。“高材生”不愿意进幼儿园，幼儿园老师缺乏思考力，上下之间有断层，中间的师资培养又一直不成体系。致使很多人看不起幼教专业。我曾经非常严肃地告诉一位很看不上学前教育专业的园长（她本身并非学前教育专业，但她很喜欢孩子，想自己办园）学前教育是一个专业性非常强的事业，幼师是专业性非常强的行业。但我也深深知道，只有幼师的专业性真正提高了，才能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尊重。而目前我们大多数幼教人不能提高自身修养，没有让别人看到我们的专业性。

因此，我们讨论幼儿园找不到好老师；学前教育专业本硕博毕业找不到对口单位；社会上很多学前教育相关企业，由非幼教专业，或毫无学前教育常识的人在生产学前教育产品或者服务，搅动整个市场等等乱象……就不得不去思考，学前教育专业的专业性到底体现在哪里？学前教育专业设置，在多大程度上适应了当前民众对学前教育专业的需求。我们原来的专业设置目标是否合理，我们现在的专业课程供给是否充足，我们的学前师范教育到底应该教什么？为什么教？以及如何教。

我相信，这不是我一个人在思考的问题。很多学前教育师范大专院校的老师，肯定也在思考，在努力。现在的国培计划一方面是给老少边穷地区的老师提供在职培训机会，另一方面也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幼教在职培训的热潮。国家投了很多钱（当然，一如既往地没有监管机制，让很多人很多机构浑水摸鱼，赚了不少），但是，真的能帮助到一线老师吗？真的能推动学前教育专业发展吗？能提高学前教育质量吗？国培计划不该进一步扩大，面向所有从业人员吗？国培计划本身不该被深入研究吗？提不出一个靠谱的培训方案的那些承办单位，你们好意思承办吗？

现实总是让满怀理想的人垂头丧气，因此才更需要坚持和守望的心。我写这些文字，只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加油，因为我从来没有一颗强大的心灵，总是在漫漫长夜渴望一秉烛光，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却又觉得暗路漫漫，似乎无力前行。于是经常躺在床上下决心远离自己的理想，做一个老老实实赚钱养家的中年妇女。可又总是被那些书中的文字撩拨，被那些强大的人格所感召，忍不住去想，去做。那么好吧，既然如此，还是听从内心的召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所为有所不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