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时候，会想起父亲，母亲！

 

我的母亲，如今在北戴河莲蓬山脚下，和我的父亲在一起。

他们静静地沉睡在依山傍海却又山清水秀的地方。那个地方我每年都要去一次，看他们一眼。在他们的面前跪下去，用干净的毛巾沾上清水把他们的家擦拭一新，擦拭的时候，我能看得见母亲的温和的眼睛在一直看着我。然后我起身，为父亲点燃一支香烟，为母亲送上新鲜的水果。奇怪，每次我都能看到那燃着的烟头在一吸一吸地变成灰白色的烟蒂。这时候周围的人就说，看呢，他在吸呢。那新鲜的水果虽不见少，但我竟也能感觉到母亲正欣喜地享用。我很冷，但我却又很暖。我能感受到父母双亲在天堂里仍对我的慈爱，如恒久的温泉，回波在我的心里。

 

我是他们最小的女儿，也是一直不在他们身边的孩子。

从小的叛逆和任性让他们没办法对我。我对他们的反叛一直是我隐藏在内心的一块顽疾，久治不去。母亲从不认为我是个会有出息的女儿，逢人就夸她另外的女儿，这个时候我往往躲在一边，瞪视着她，内心充满绝望和仇恨。我没和她亲呢过，不拽她的衣襟不拉她的被角，这种仇视伴随我成长。倒是父亲，总是亲和地抚摩一下我的头，说，老闺女，给爸唱支歌吧？我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时，父亲还是建筑工程师，他就把那文章拿到建筑工地上去显摆，还对有文化的技术人员命令，念念，给我念念我女儿的文章！

 

读大学的时候，包括到文学院进修，我都是一个人背起行囊就走的。

这时候父亲就已经得了脑膜炎，且留下了后遗症，智力相当与几岁的孩子了。母亲从不送我的，到是父亲，柱着一跟金属的手杖，跟在我的身后，每次汽车绝尘而去，我都能看到他跟着一瘸一拐地跑几步，又停下，呆呆地站在那里。

 

而每次回家，却是母亲，张罗着把哥哥姐姐叫回来，做上一顿好饭，她却不吃，站在桌子旁看我们吃，手湿湿的在那张围裙上擦着，脸上竟是久违了的笑容。

父亲是先走的。那时候我在北京，接到电话，火速往回赶。而到了家里，却是被人直接带进殡仪馆的了。

父亲已走了。他躺在冰凉的石板上。头发灰白，双目紧闭。

火化的时候，我狂叫一声，晕死过去。那是我人生里第一次经历死亡。我奇怪我竟不会哭。

直到三天以后，我才掉下眼泪，我才知道我还能哭得出来。

 

父亲走后，我们把母亲带到了北戴河。她已经老了，每次我回去看她，都见她浑浊的眼睛里经常地有泪水。每次我走的时候，她都站在六楼的阳台上看我，回头冲她摆手示意她回屋，她都不肯。直到我完全走出她的视线。我的心里，就都是那一抹她扶在阳台看我的影子了。

我天南海北地跑，知道不能在她床前尽孝，就把很多的钱给她寄去。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心安。我寄了钱，忙起来就越发地不愿意回去看她。

直到再一次接到那个致命的电话。她，脑出血，命悬一线了。

 

躺在急诊室里三天，她一直昏迷不醒。氧气瓶里咕噜咕噜地冒着苍白的气泡。她始终在抽搐，看起来难受极了。医生把我们叫到一起开会，说，你们别以为这样让她活着是孝敬，她这样比死了难过。你们选择拔掉氧气瓶吧。拔氧气？谁拔？谁拔谁就是杀她的凶手！我们几个谁也不肯拔掉那只救命的氧气。我们宁可就这样看着母亲在死亡线上抽搐，挣扎。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们也要叫她活着。只有她活着，我们就有母亲，就有家。

 

终于，哥哥垂泪点了头。他蹲在医院的走廊里瘫软了身体。几个人都扶不起来他了。

医生经过我们的同意，拔掉了连接着母亲生命的那是氧气瓶。

母亲微微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挣扎。闭上了眼睛。

距离父亲故去的时间，不到一年。

 

命若琴弦啊，说断，就断了。

 

父母不在，人就如浮萍，没了根，没了血脉。

 

之所以在今天说起这些，是因为我昨天的生日。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啊。

而娘再苦，也不如还活着的女儿的想念更苦。一直以为早逝的人是幸福的，因为她再也不必承受人世的苦难了，她可以站在天堂里看我们，天堂里肯定很温暖，花草盛开，而且，她还和父亲仍在一起。可这只是活着的人的自我安慰而已，我却看到了那骨灰，那被酒精燃着后烧尽的骨灰。它们冰冷地躺在那只木头盒子里，我知道的，那里并非天堂！是活着的人把它赋予了天堂的含义。每次对着它跪下去，都犹如跪在天堂的门口，我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一道薄薄的门，把生与死隔开，把爱与思隔开，把我，和父母，永远地隔开。

 

每年的生日，都像堆积在一起的厚重的沉沙，一点一点地，把我掩埋下去。我顽强地企图从那堆沉沙中探出头来呼吸，却仍感到艰难和窒息。我知道那是割舍不了的亲情的羁绊和爱的枷锁，我即不想挣脱，又不想沉陷。我情愿在这一天，把自己的命舍弃，因为我无法承载那痛，和那痛带给我的捆绑后的无法放开。

 

把这样一篇日记发在这里，是想让你们知道，我昨天深醉后的另外一种含义。也想让你们了解，我对生死的别一种体悟。

逝者如斯，已矣！而我们还活着，活在一种深切的怀念之中。

对我的了解，可以从这个侧面，轻轻走进和打开。

 

莲蓬山坐落在北戴河海滨的西北侧。西望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北望，是脉脉逶迤的青山。

我的父亲母亲，在那个依山傍海的地方，温和地、慈爱地、永远地看着我。

我长跪下去，三拜九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