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在家闲翻书，从书橱里竟翻出了几张我喜欢的女人的老照片。

我还依稀记得她们年轻时的摸样，丰姿俏丽，青春无敌。才情可人。可翻看这几张年华老去的女人的照片，却深感，美人迟暮了。今天的天气很冷，灰蒙蒙的，又有风。日光班驳在旧照片以及旧美人身上，顿觉一种凄凉。

 

最好的美人迟暮的例子便是杜拉。
在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那本杜拉斯传的扉页上，是一张大幅的于1933年4月25日摄于西贡的玛格丽特·杜拉斯和她母亲的学生马克斯·贝吉埃的照片。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杜拉斯最年轻最完美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杜拉还是少女，饱满的额头上是抿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深陷下去的眼窝里是杜拉那双美丽绝伦的眼睛。她的眉和她的眼睛间的距离很窄，把眼睛显得很大，很亮。杜拉的阔挺的鼻峰到了鼻孔处有一个美妙的弧度，把小巧的鼻孔深深隐藏起来，是那么的性感。这张照片最美的当属杜拉的嘴了，那是一张紧闭着的轮廓分明的嘴，上唇很薄，唇线分明，下唇却厚，且往外凸着，猩红的肉感呼之欲出，配上尖挺的却又是尖利的下颏，那种美，没办法形容。看杜拉年轻时的这张照片，你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张启间的大放大收，以及她的大爱大恨，你也看不到她的任何的绝望。她的反叛和野性，从她的眉峰和鼻骨中就能看得出来。

 

我曾经读过好多关于杜拉的文章，也细品过她的传记人生。人们更多的关注的是她的“写作是一种死亡”和她文学上的贡献和她传奇般的情爱生活。但，没人称她为美人的，只有我，在她这张33年的照片中，看出了年轻杜拉的美貌。

与这张照片相对应的则是她老去后的最后的那张照片。
老到，我不忍下笔。

 

老去的杜拉。    

把年轻时的她的照片和老去后的照片放在一起比较着看，是残酷到能令人窒息的地步的。杜拉的嘴角从樱桃小口竟由着时间而演变成一只扁阔的干瘪的一条线，看到这样的决绝的演变，你只有愤怒！但你却只能，手攥空拳！因为你面对的，是时间！

 

美人迟暮，是时间对美人的宽容。
它不是刻不容缓的，也不是箭在弦上，它不急促，不紧密，不迫切，不张扬。可就是因了这种种的不急促不紧密不迫切不张扬，才显出它的残酷，和隐藏在平静背后的嚣张。没人能抗拒得了它，它才越发地显得苍凉。苍凉到你不得不停下急切的脚步，妄想延缓这进程。

因为这种悠长的迟暮是缓慢的，缓慢到没人能在短暂而清晰的时间里看到美人迟暮的明显症候。美人迟暮，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顽固的力量，沿着岁月累积起来的填不满的沟渠，往前行走。

美人大多是年轻过的，都曾有过一路逶迤和且歌且舞，对干人目光不屑一顾。光洁的额头和尖挺的嘴角写着傲慢和凌厉。无视流俗，无视庸常和琐碎。仿佛那逼人的美和青春可以无敌全世界。年轻时的美人是太过狂妄了，也太过招摇，时间就在这种招摇和显露后悄然伸出那只残酷的手，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地拈磨掉美人身上的美丽和傲气，甚至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窃喜。

没人能阻碍得了时间。流逝的进程的悄然和缓慢不被人察觉，一到了时候，它才开始狰狞，而此时，美人的傲慢和霸道却像被岁月磨秃了的刀剪，钝得削不了一只苍老的苹果了。

 

美人迟暮，是苍凉深许。
所幸的是，是有人可以爱杜拉那被岁月摧残过的憔悴的容颜的。
这使女人所有的担忧可化轻烟。

 

我能想到的与美人迟暮最相应的词，该是英雄落拓的吧？
英雄的落拓之美，在于豪迈不羁旷达洒脱后的一些些失意或潦倒，在于天地间徒然站立却不知江山何去的怅然和落寞。更再于大江东去浪滔尽千古风流人物却无己的空旷和颓然。我是个不喜欢英雄傲世时的嚣张和跋扈的人，与之相比，我更喜欢英雄落拓之后的那一抹回首，那月下独立沧然而泣的顿首和苍凉。

 

英雄落拓的美，美在收紧，美在收紧后的放开。如果英雄在这种收紧与放开后还能把持住英雄的本色不改，才可谓千古豪杰，绝世英雄。

 

美人迟暮，与英雄落拓，在我这里，有一曲同工之妙。
都是过往。都抗不住时间。都历尽锻磨。也都有，坐看云起的，淡然。

 

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境况是：一个迟暮的美人与一个落拓的英雄相遇。
在花间草径的深处，在日暮斜阳的晚照里，同时发出惊叹：呀，原来你在这里！

 

然后，嘿嘿，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