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这样简易，而我有立刻不能想象到的大方块。

 

那个房间的安静的气氛，这位老师找不到表格，就信手画出的示意图，那种写字不紧不慢的架势，好像那图从天生就刻在她脑子里，栩栩如生，还能生长，而且是三维的。好像她在给一个一岁的婴儿喂奶，甚至不忘记轻轻用围嘴涂去婴儿脸上的污渍。

 

哦，现在我一个小时闷做在这里脑子里无法凝聚成一个清晰的图形，那么多概念，那么多枝枝杈杈，不能随时被唤醒，就这么散落着。而我试图用我稻草一样的脑子把它们凝聚成形，这一个小时痛苦的努力。

 

再回想那间房里的气氛，那种安宁，好像一个小孩子趴在地上画画，在下午阳光的阳光底下，落地窗，白色窗帘，木地板，和猫。彩色笔铺了一地，看似散乱的，但却是安排好的广告式的散乱。

 

我必须承认这种思维方式的差异。这的确是文化根深蒂固的。和写这张示意图的导师的脑袋相比，我的脑袋好像龙卷风，随时刮到随处，永远没有落地的时候。

 

我相信所有中国人的脑袋都有龙卷风的气质，顶多是这风刮得是否规律，是否是匀速，周期变化。

 

他们的脑袋是三维的。

 

我们的思维是平面的，单线的。想到我们大学时候考试的时候，那些散乱的概念，一个概念下的无数个小概念，以及这个小概念包含的若干小小概念。那种一抓一大把，理也理不清的感觉。和在这里复习的感觉很不一样。

 

在这里，总是开头很难很难，如果完全理解了，就会顺利了，然后就有可能各个击破。

 

我感觉我们一直在求全，我们因为求全所以在归纳事物的时候是平面的，而为了不落下一个点，而宁愿在一个平面上不断的铺开；而他们是求完整，这种完整意味着要牺牲掉一小部分，但却迎来了干净和整洁。

 

并不是说他们的脑袋更高级，除非我们只从他们擅长的演绎归纳来考虑，他们确实是高级的。因为他们擅长于空间。然而我同意丹阳说的，我们也是抽象的。但我们的抽象和它们的不同，他们的抽象是具象的抽象，是把一类事物归纳为一种概念的归纳，抽象之后所有的元素所有的点都在，只是被重新定位，是三维的感觉。

 

而我们的抽象是一种类比，或者比喻。类比之后，一切点都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一种属性。这种属性只能被描述，是架空的，无法把任何事物归给他。这种类比是一层一层的，每一层最终只有同样的一层含义，只是不同的形式。因此我们的生命其实只需要一种理论，一种理论代表宇宙最原初的关系，然后回归到生命，回归到我们自己，然后解释人，解释人与人的关系。我们是这样的存在，以至于我们被西方的概念闹晕了，我们看着同一种事物的若干种理论，感到无所适从，感到无法把它们全部容纳进自己的脑子里。

 

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具体的事物是不变的。变化的是解释，是角度，是分布关系。这是一种游戏。

 

而对于我们而言，道理是唯一的，事物在不断变化中。事物的累计是澄清道理的唯一途径。道理总是存在于事物累计到一定程度之后，然而这决不是一种理性的思维过程。

 

我觉得这点差别特别像国画和油画的差别。

 

国画是平面的，颜色并不重要，因为色彩的过渡与明暗是一种属性（印象派也许最终从东方的绘画理解到这一点，所以用颜色来表示光暗），重要的墨的浓淡，线条和韵律。重要的不是空间对比关系，不是光的去向，不是最大限度的描摹真实，而是抓住某一种属性。画一幅油画需要很长很长时间，那更像是一个理论的建构，就像是一个大方块，在头脑里一个黑洞洞的场所展开成形，立了很久都挥之不去。国画也会画很久，然而抓住瞬间的感觉却更加重要，因此书法就仿佛取代了绘画的地位了，因为它足够抽象，又能把瞬间的感情最大限度的放大。这种抽象，若是用西方人空间的眼睛看，那么一定是单调的了，不过是那些字，画来画去都是那么几笔，看上去也没什么区别。

 

因此我想起那天阴森恐怖的夏天，我和妹妹讨论鬼的问题：我那是浑身一阵哆嗦，然后说，我觉得鬼好像是一片的，它是平面的，不是立体的。我们两个想到这个问题都觉得很可怕。然而我们同时又觉得西方的鬼一定是立体的。立体的鬼不可怕，平面的鬼才可怕，大概是它把中国人的思维抽象到极致的缘故，任何极致的东西都可怕。

 

总之我希望接下来一个小时，我能把自己的龙卷风脑袋顺利调整成一片空间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