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一个胡须老人，在万通顶层的商场楼顶，我对面坐着一个女人，默默地吃午饭。而一分钟以前，那个胡须老人就坐在我的对面，他的胡须很善良。

 

十分钟以前我面前的桌子还摆得一片狼藉， 老人提出坐下来吃这些剩饭，他的态度非常谦逊，还要博得我的同意，我当然不会提出异议。他吃饭的时候，善良的胡须就轻轻的颤抖。收盘子的人来了，他就把盘子里的一部分拨到一个碗里，然后很从容地把盘子和一半事物吩咐收盘子的人收回去。他吃的速度开始减慢了，逐渐没有兴致了，就东瞧瞧，西看看，看打扫卫生的人擦桌子，他特别地强调，那装着方便面的可乐杯子是他的，不要收走，这是我自己捡的，他的口齿很不伶俐。

 

吃完了他走掉了，我却有点希望他能继续多坐一会儿，因为我非常留恋他坐在我对面的感觉，看着他善良的胡须，我就感到很亲切，好像我在陪他吃饭一样。

 

我看着身边狼吞虎咽的人群，那些健步如飞的年轻人，他们吃饭，走路的样子，他们漫不经心和放松的动作，他们相互碰到对方的手肘，一一侧身挤过，好像千百次排练过那样，纯熟，久经沙场，富于专业精神。尽管如此，我仍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看到一丝焦虑的神情。当他们离开座位的时候，愁眉紧锁，想着不一样的心事。如果在远处随便给一个人特写，他们就在镜头里孤零零的，噪杂声让人们感到很安全。然后我又一次想到在汉堡火车站的情形，这里吵吵闹闹，而且杂乱无章，你随时会被人踩到脚趾，偷了钱包，或者被打扮入时的晚辈嘲笑。但我就是爱这个地方。

然后想到别的。

 

想到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很多东西，每一个人，包括那些过分苛刻自己生活的富翁和那些在贫困线下生存的人们。

 

我怀疑我是否看到了胡须老人把米粒沾在了胡须上，但在我印象里他好像是干干净净的，他活着，他新陈代谢。医学并不能帮人摆脱痛苦，人体随时随地都会被损伤，而情绪产生的机体反应可以慢性地杀死一个人，这说明人是最复杂的机器，它不可能被人任何一种科学囊括，也不可能在任何一件艺术品中完整地呈现。而上帝是比这更复杂的，因为是他创造了人和世界。

 

有知识的人是痛苦的，他们不只一次地暗示自己，或者试图去找寻，亚当和夏娃吃掉禁果那一刻前的状态，他们无需知道，没有解决的愿望，也就远离了烦恼。而每当他们试图，在头脑中创造这个蒙昧而不知羞耻的环境，他们也同样烦恼地发现，自己又一次开始坠入了，永无止尽的探索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