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混时间的最佳方式
(2009-08-04 20:4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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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地白日梦文化 |
分类: 随笔 |
写作是混时间的最佳方式
——关于长篇小说《藏地白日梦》与诗人何小竹QQ聊天
巫山高 何小竹
巫山高:你以诗人名世,诗歌和小说在你写作生命中各有什么位置?
何小竹:写诗完全是一种习惯了。写小说我当成是工作。也可以这样说,一个关乎生命,一个关乎生存。
巫山高:你说的生存和工作,更偏向写小说需要的技术和理性?还是说一般意义上的生存和工作?
何小竹:一般意义上的,就是写作为生的意思。而小说的技术层面,我的考虑与诗歌是一样的,即都会当成一门手艺对待,语言的手艺。
巫山高:大概从九十年代初期开始,诗人纷纷下海,但最近几年来,许多消失的诗人再度归来,开始写作。你怎么看你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蜕变?
何小竹:我1992年“下海”,1996年“上岸”。其实,就是“下海”的那个期间也没停止写诗,且诗风还有变化。写小说倒是1996年才开始的。所以,“归来”在我这里应该不成立,也没有你说的那种“蜕变”的感觉,整个过程中我对文学对世界的态度都是一以贯之的。如果说离开体制就是“下海”的话,那我现在还在“海中”。
巫山高:呵呵,我觉得《藏地白日梦》主人公张非身上的颓废感,似乎是你们这一代诗人共有的东西,你如何理解这种颓废?
何小竹: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好象都有这么一种东西,就是不是那么特别不靠谱,但又不是那么特别向上,特别清楚自己要什么。这跟我们成长的时代和环境有关吧。文革,思想解放运动,市场化,都赶上了,但都不是其中的主角。
巫山高:所以你们身上的那种不在场的感觉比较根深蒂固?
何小竹:可能就是这样,你说的那种颓废,来源于一种疏离。
巫山高:你们和北岛他们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们觉得自己在场,而你们一开始就颓废吧?
何小竹:是的,从开始有“思考”的时候,就偏向于颓废。没有那种要干大事的感觉。狂的时候也有,但都不是那种要成就什么的狂,而是要破坏什么的狂。生活方式上也比较喜欢乱一点,灰一点。当然,我不能完全代表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只是我身边的朋友,尤其搞文学的朋友多数是这种状态。
巫山高:藏文化在中国当代文化构成中一直充当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角色。无论是画家,诗人,小说家,音乐家和城市小资,都患有一种“藏地文化综合症”。从你的作品中看得出你对藏文化有浓厚的兴趣。你如何看这种现象?
何小竹:我确实也跟大多数人一样,对藏文化有很浓很特别的兴趣。我理解这种对异质文化的兴趣。但我又特别反感将其符号化或时尚化。因此,我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没有刻意去营造那种“藏地风情”,而仅仅是将主人公放置在那个环境里。他只是“藏地”的一个路过者,并没假装去融入那片土地。这也是我自己对那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文化的一种应有的敬畏。
巫山高:你以“白日梦”为题,是否有对此的反讽之意?
何小竹:写的时候倒没有这个意思,书名是后来取的。可能“白日梦”更多的是对小说主人公生存状态的一种呈现。
巫山高:按照心理学上说,张非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藏地白日梦》是“生活在别处”的成都版,你觉得你写的这个人物身上最让你难受的,是哪一部分?
何小竹:最让我难受的?可能就是一种无力感。意识到某种糟糕的东西,但无力改变局面。他也不完全是患有人质综合症,他对绑架者的合作,我想更多的是因为他潜意识中就盼着有这样一个外力,来将他拉出已经感觉很糟糕,但自己又无力改变的那个生活世界。
巫山高:钱钟书引过一句诗:“有伤食而死于过饱者,有乏食而死于过饥者”。你觉得讲好这样一个故事最难突破的是什么?
何小竹:最难突破的是时间和空间,作为一部“公路小说”,或者说发生在路上的故事,时间和空间都呈现一种线性结构,这个给叙述带来一定的难度,也是我以前写作中没有过的。因此,写这部小说也让我自己学到不少,多了些叙述上的经验。
巫山高:有个德国女哲人在谈论司汤达时,将小说分为观念的小说和形象的小说,你觉得你更像哪一种?也就是说你写长篇是想好了才写的,还是属于更加即兴?
何小竹:我是倾向于用形象说话的小说的。我以前的小说都是这样,没什么明确的主题和观念。但写这部小说不一样,我试图有些先行的主题和观念。不过,到写成之后,又发现那些之前想要表达的主题和观念并不明显,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写长篇即兴不了,这与写诗写短篇都不一样。但长篇的构思,对我来说,很多时候也依然不是主题和思想什么的,不是这些考虑,而是结构,或者说故事,再或者说,叙述的语调,语言的呈现,更是我特别要考虑的。
巫山高:呵呵,就像音乐里的变奏吧。你觉得现在一般读者对小说的要求比以前更苛刻了么?
何小竹:我觉得不是更苛刻,而是更放任了。一般读者不关心你在写作上有什么想法和突破,只关心你写的东西好不好读。只要好读,你怎么写都无所谓。这从某方面说,降低了对作家的要求。因为好读不意味着一定就是写得好。所以,作家自己要有所警惕。写作上我觉得不能太随波逐流。
巫山高:这就回到我们刚才说的小说的形象性,其实我觉得小说的卓异的形象性是最吸引读者的地方,也就是你说的好看。但这种好看对经验性的依赖也比较大,你觉得你的日常经验对你的小说左右大不大?你会不会为了某部小说专门研究某一类人或者某一种生存状态?
何小竹:我觉得用经验写小说是一件很愉快也很省力的事情,而且也能写出很有质感(深刻),很鲜活(有创新)的小说。我自己的日常经验是比较丰富的。但遗憾的是,由于处理的题材的限制,我至今还没有机会大量地将我的日常经验运用到小说中去。之前和现在写的,我更多是依赖想象和虚构。我希望有那样的机会,完全凭自己的日常经验写作。但我不会为了写作而专门去研究某类人及其生活状态。因为在我看来,我经历到和经验到的东西,都摆在那里了,看得见摸得着,不需要专门去研究。
巫山高:写完《藏地白日梦》这样一本小说对你意味着什么?
何小竹:我想,应该意味着我又过了一道山峰,写作上又多了一段路程,可以往下一道山峰靠近了。尤其对于我想尝试的带有类型意味的“公路小说”,这算是一个开端,也是一个基础,这个类型我还会继续尝试,争取写得比这一部更好一些。
巫山高:呵呵,我们很期待啊。你的阅读对你写作影响大不大?你属于那种有规律有计划的写作者么?写作中有没有自己失控的时候?小说中的主人公会不会也失控不听话,最后完全出乎意料?
何小竹:阅读对我的写作影响很大,没有那些阅读,我不可能从事写作这个职业,也不可能写成现在的样子。但我不是那种十分有规律和计划的写作者,这可能跟我一开始是写诗有关系。不过,我希望我的写作越来越有规律和计划,因为这对一个职业写作者的写作寿命关系很大。而你说的写作中的失控,经常会有。有的失控可以将小说带向一个好的境地,预先不知道的那种好。但有的失控就是失败,就需要删除,修改,控制,调整方向,乃至另起炉灶。
巫山高:你如何处理写作和日常生活之间关系?写作对后者是一种否定么?
何小竹:写作即生活,这已是我多年来的一种状态。我喜欢这样的状态。就像这次,我写完《藏地白日梦》,感觉很累,本想多歇一阵,但不行,几天不写什么,就觉得状态不对,有不知所终的感觉,呵呵。
巫山高:呵呵,谎言中的真实。生活的当下性与写作的当下性可以完全重合,互不干扰?
何小竹:不是重合的关系,可能恰好是一种间离的关系。即写作让我暂时脱离当下的(现实的)生活,进入另一种(虚构的)生活。
巫山高:呵呵。你理想中一个当代作家应该具有什么样的品质?
何小竹:这个很难说,每个作家的情况不一样,写作的动机也不一样。我对自己的要求是,诚实,脱俗,有理想(文学的,生活的),还有就是一种周而复始的坚持。
巫山高:写作是否给了你需要的一切?
何小竹:肯定是。我是为写作而活的。能够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我就很满足了。玩笑的说法是,人活着就是为了混时间,而写作无疑是混时间的最佳方式。
巫山高:浪费的艺术啊。你会不会放弃写作?
何小竹:朋友们都知道我说过一句话,生命不息,写作不止。另外,我也很认同罗曼.罗兰说过的依一句话:不写作,毋宁死。
巫山高:周而复始的坚持,“周”不下去了怎么办?张非就是先例,他也许就是每一个作家内心潜在的那个放弃者。当然,他在回来的路上,写心不死。
何小竹:对,这是个问题。我比张非好一些就在于,我还写诗。小说写不下去了,我还可以写诗。不过,也可以将张非的写作障碍和枯竭感看成是暂时的,就像每个男人都可能遇到的那种不应期。
巫山高:呵呵,我每读诗人写的小说就感慨,你干嘛写小说,写这么多受的了吗,诗歌几行就够了,小说要一本。
何小竹:从愉快度来说,写小说肯定不如写诗。写小说很多时候就是一种劳动。但问题是,写诗太不费时间了,那么,剩下大把的时间如何打发?还有就是,写诗没人给钱,而写小说可以维持一个诗人的基本生存。
巫山高:哈哈,这就是散文世界和诗歌世界的冲突?
何小竹:就物质生活来说,是这样的。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没有养诗人的义务。我们要自食其力,不做寄生虫。关键是,想做也做不了哈。
巫山高:呵呵,所以斯蒂文斯不小心搞成了总裁,艾略特要当银行职员,许多外国诗人都是外交官——这倒是一个对于诗人的好职位。对于现代诗人来说,每一次掐死自己内心里的张非,就是一次胜利。周而复始,其实也是周而复“死”。
何小竹:是的,你说得很对。这个“死”很重要,写作的新鲜正在于此,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有的人不行,处境太好了就彻底死掉了,这一死就活不过来了。
巫山高:艺术最高明的境界,就是因地制宜吧,在哪里都能搞出最好的。如果因为环境就不行了,那某种意义上是自己不行。虽然这么说就有点残酷。
何小竹:是的,我正是这个意思。
巫山高:那就这么先结束?谢谢小竹老师忍耐一场饶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