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活得太久。当然，我现在并不是在写遗书。我还想再舒舒服服乐乐呵呵的活他个二三十年。我只是不愿意在饥寒交迫贫病交加生活无法自理活得没有尊严的时候还苟且偷生。我对自己赚钱的本领一向没什么信心，就像我对政府的养老保险没信心一样。就我所知，低保只是对穷人的羞辱而已。我绝不会生儿育女，也不想进养老院靠跟老头老太太们打牌来了此残生——假如有养老院收留我的话。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一个说话漏风的干瘪老女人瘫在竹躺椅上口齿不清的催我赶快出牌——我希望在这一刻来临前一秒“嘎嘣”一下死掉。

    村上春树在《寻羊冒险记》第一章结尾描述过类似的愿望：

    “她笑笑，把烟戳进烟灰缸，喝了口杯里剩的红茶，又点燃一支烟。
    “活到25，”她说，“然后死掉。”
    1978年7月她死了，26岁。”

   

    她是怎么死的，小说没有交代。我的困惑也在于此。人都有向死与向生两种欲望，假如能够干脆利落的死掉，也是美事一桩。《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特丽莎和托马斯驾着汽车栽下了山崖，我觉得这个结尾比《一千零一夜》里比比皆是的“直至白发千古”浪漫多了。问题是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

    以前我考虑死法的前提是没有痛苦。所以事实上只有吃安眠药这一个办法。但是我从来没吃过安眠药，听说要搞到那玩意儿比较困难，药店要看医嘱，而我并不善于向医生演戏。为此我苦恼过一阵子，但那也只是在想象中苦恼而已。

    现在前提变了，因为我听说吃安眠药也有痛苦，而且容易救活，这样的话你不但计划失败，还被洗胃折腾了一番。现在的前提是毫不知情。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猝死，也就是他杀，不管是意外还是蓄谋。

    但这样也有问题，那就是你失去了对整件事情的掌控。你横穿马路时被汽车撞倒，当你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肋生双翼，两条腿却没了。或者你被人绑票，得手后把你扔下大海，喝了几口水的你在意识恍惚之际却发现，一艘救援船抛来的救生圈就在手边。在死亡这件事上，谁也不敢确保自己会不会重蹈《警察和赞美诗》里苏比的覆辙。

    之所以会写下上面那些疯疯癫癫的文字，也许该拜我的头疼、阴沉沉的天气和一本小说所赐。《八百万种死法》，硬汉派侦探小说，作者布洛克。小说里提到了纽约城居民各种各样的死法。这本小说让我豁然开朗，意识到自己以前关于死亡的设计蓝图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当我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近，我要做的事就是买一张到纽约的机票，在哈勒姆区和皇后区摆出一副大款的样子招摇过市。剩下的事就交给那些人渣吧。

    当然，要是我拿不出机票钱，签证官又跟我找碴，那我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一张去广州的卧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