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神雕侠侣
神雕电视剧正在热播,据说改动的部分不少,最离谱的是把金轮法王改成了金轮大师,据说是怕法和轮连在一起引国人浮想;朱子柳在霍都扇子上写的字原本是“尔乃蛮夷”,新版神雕挥剑自宫,只留尔乃,“下面呢?下面没有了”。
这本小说在普及宋词方面功勋卓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已经成为肥皂剧主角倾诉衷肠的固定开场白。说到开场白,王朔骂金庸,说神雕开头烂,其实何止开头烂,结尾更烂,杨过念的那几句词,什么“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矫情得要死。
神雕在主要人物上的塑造是挺失败的。杨过与其说是杨康的儿子,不如说是郭靖不断追问“我是谁”的产物,当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艾略特所说的“空心人”之后,对于礼法的坚信——事实上也就是对于自身的坚信——就此土崩瓦解,从废墟上升腾而起的要么是颓废迷失,要么就是愤怒和逆反,金庸为郭靖选择了后一条出路——成为杨过,让他朝着礼教的背面狂奔。然而一味的背道而驰并不能解决杨过的根本困境:怎样才能获得一颗心?
小龙女显然对此无能为力,这个人物性格极其模糊,除了美丽和冷漠,几乎找不出其他特征,只是作者臆造出来的一个图腾而已,虽然作者意识到了这一点,刻意设计了她遭尹志平玷污的情节,仍然无法让这个扁平苍白的人物变得丰满起来。她和她的爱情是杨过对抗礼教的拐棍,却不是奥之国里能够给予铁皮人一颗心的东方女巫。
找不到出路的杨过,最终只有和礼教握手言欢:“杨过心中感动,有一句话藏在心中二十余年始终未说,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朗声说道:‘郭伯伯,小侄幼时若非蒙你抚养教诲,焉能得有今日?’”《百年孤独》蒙卡达将军对奥雷良诺上校说过的一句话,可以用来评价杨过对于郭靖的感恩之言:“你那么憎恨军阀,不断跟他们战斗,经常咒骂他们,结果却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人生中再也没有比这更卑贱的理想了。”
杨过追寻心灵自由的这条路看来是失败了,金庸在《倚天屠龙记》中,让张无忌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他虽名无忌,却处处忌惮,从无主见。张无忌的人生是被别人推着走的,自己全无主宰之力。在临安城内小酒馆里对赵敏说的一席话,最能反映张无忌的性格:“我爹爹妈妈是给人逼死的。逼死我父母的,是少林派、华山派、崆峒派那些人。我后来年纪大了,事理明白得多了,却越来越是不懂: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爹爹妈妈?不该说是空智大师、铁琴先生这些人;也不该说是我的外公、舅父;甚至于,也不该是你手下的那阿二、阿三、玄冥二老之类的人物。这中间阴错阳差,有许许多多我想不明白的道理。就算那些人真是凶手,我将他们一一杀了,又有甚么用?我爹爹妈妈总是活不转来了。赵姑娘,我这几天心里只是想,倘若大家不杀人,和和气气、亲亲爱爱的都做朋友,岂不是好?我不想报仇杀人,也盼别人也不要杀人害人。”这种状态,很像《射雕英雄传》中郭靖在华山之巅对邱处机遭围困视而不见的心理。
现在看来,从郭靖到韦小宝,就是一条从英雄到反英雄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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