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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05年10月1日,那根从泳池中破浪而出直指天空的食指,注定将成为中国体育史上最牛逼的手指,就像那块留着洛加尼斯血迹的跳板注定是跳水运动史上最牛逼的跳板、那件被拉尔森撕裂的T恤注定是羽毛球史上最牛逼的T恤一样确凿无疑。而那根指头的主人田亮,则一反常态,紧闭双唇,眼神里满是一种混杂着骄傲、喜悦、沉静、坚毅、肃穆、倔强和藐视一切——也许还有悲哀和无奈——的复杂气质。这种气质,有人称之为霸气。
霸气在田亮身上不常见,虽然他拥有大小三十多个冠军头衔。人们更熟悉的是他的笑容。即使是最讨厌田亮的人也没法否认,他笑起来很好看,显得健康而和煦,要是有人非得在相貌上批评田亮,我只能把孟子那句话送给他:“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有些人说田亮娘娘腔,小白脸,这应该是一种偏见,漂亮的男人并不一定就缺乏男子汉气概,两晋南北朝时期的英雄少有不貌美的,宋代大将狄青也是面容姣好如妇人,为了别人不小看他,每次临阵都戴上一个青铜面具。不过让田亮效仿狄青,裁判的印象分恐怕会大打折扣。其实男人爱美在中国古代是一种传统,邹忌和城北徐公孰美的文章现在还收在中学课本里,只是近几十年,中国文化变得粗鄙不堪(照白先勇的说法,昆曲这种精致的艺术消失就是证据之一),漂亮才成了男人的罪过。
然而假如仅仅只具备超人的运动天赋和一张漂亮脸蛋,那田亮也只不过是一个体育明星而已。轰动一时的国家队除名事件反而成全了他。就像超级女声被用来浇民主之块垒一样,“除名事件”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中国体育体制的一次公然挑战。中国体育界历来有侵犯运动员权利和戕害人性的传统,乒乓球队的让球制和“禁爱令”如此,篮协对于王治郅事件的处理和从姚明的合同中抢分一杯羹也是如此。那些体育官僚把强盗行径视为天经地义,在他们眼里,运动员只是用来捞政治资本的工具而已,出成绩拿金牌是评判运动员唯一的标准,而最高的美德则是听话和服从。作为运动员,田亮第一个打掉了伸向自己口袋的爪子,在这一点上,田亮要比精明的上海男人姚明更勇敢,篮协拿到了姚明年收入的3%-5%,而田亮一个子儿也没给中国跳水队。钱且不论,更重要的是,田亮的坚持向人们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运动员不是奴隶,体育官僚无权支配运动员的财产,也无权决定运动员的生活。
许多媒体都注意到,当田亮获得十运会男子10米台冠军后,游泳中心主任李桦没有依照惯例为田亮颁奖。这个微妙的细节揭示了一个事实:这场比赛不只是田亮和胡佳的较量,更是觉醒的个人和试图控制一切的体制之间拉锯战的又一个回合。田亮用胜利证明,个人并不是只有带着体制的镣铐才会跳舞。对于田亮个人来说,这块十运会金牌是凤凰涅槃的标志,而对于整个中国体育体制来说,这块金牌则是一记耳光和一声当头棒喝。从技术和成绩的角度看,田亮也许称不上中国跳水队历史上最伟大的运动员,却必定是中国体育界最值得尊敬的运动员之一。2008年是否能够代表中国出战奥运会,对田亮来说,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
10月3日的体坛周报上刊登了一张田亮的特写,我又看到了田亮久违的招牌式的笑容,笑得那叫一个舒心,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只是26岁的眼角上,爬上了几条陌生的鱼尾纹。仔细数数,三根,四根,五根。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脸上没有几道伤痕或者重叠的皱纹,是不能被称作硬汉的。田亮是一个硬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