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影视评论 |
周星驰说,我是一个演员。其实他不是,他是一个偶像,是小人物大功告成的梦想,是英雄——尽管得反着看。
真正的演员,是傅彪、范伟、吴孟达这样的人。他们貌不惊人,甚至看上去有些猥琐,但却一身是戏,没有他们饱满而恰到好处的映衬,主角的形象再高大也总觉得单薄,比如《功夫》,我一直觉得,周星驰电影品质的下降,是和吴孟达离开同时开始的。
他们却也没有大红大紫的命,他们真的是小人物,而观众是不喜欢看小人物的,小人物充其量只是铺垫和背景。看小人物的故事,就像是在揽镜自照,看什么?看额头上一条条深深的抬头纹,还是鬓角上一缕缕发亮的银丝?看为生计四处奔波的狼狈,还是无奈折腰事权贵的卑小?是家务事的琐碎和疲惫,还是儿女不争气的怨憾?
大部分人是没有直面自己的勇气的,强迫他们正视镜子,也未免过于残酷。战争时,经常有空袭,人们一听到警报就往防空洞钻,敌机飞走后再出来。大部分电影——包括周星驰和冯小刚那样“梦想成真”的电影,就是这样的防空洞。人们钻进去,做一两个小时的好梦,出了电影院,整整衣冠,洗把脸,等待他们的是新的一天和新的唾沫星。
所以小人物的戏再好也不会受欢迎,比如《看车人的七月》,票房顶不上《功夫》的一个零头。当范德彪“换气喽、换气喽”的吆喝声夹杂着断续的咳嗽在开源街头响起时,我曾经惊喜的以为听到了来自中国、来自当代的《城市之声》。然而这凄清的唢呐,是非得转换为皆大欢喜的喜庆调子不可的。虽然我以为《马大帅》最可能的结局,应当是彪哥确诊肺癌咳血而死,马大帅打道回马家铺,刚子被枪毙,小翠沦落夜总会当鸡,吴总和阿薇终成眷属。
然而真正的小人物的戏,是经得住时间的尘封和淬炼的。假如时间从此而断,我相信30年以后,提起赵本山,人们首先会想起的是《马大帅1》,而不是他的那些二人转和晚会小品;提起范伟,人们会想起的是范德彪和断了腿的钱老板在小饭馆里的对饮,以及《看车人的七月》里,他哽咽着把脸埋进水盆的情景;而傅彪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则是《考试一家亲》里喝得胃穿孔的父亲和《青衣》里的“面瓜”。
《青衣》是傅彪最好的作品,他在这部戏里的光芒甚至盖过了徐帆。他演活了中国社会中最普遍最真实的丈夫形象:老老实实、窝窝囊囊,勤勤恳恳,不求上进,好的给老婆孩子留下,委屈自己往肚里咽。在中国影视史上,“面瓜”这个丈夫形象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不管是面瓜,还是其他类型的小人物,傅彪都能游刃有余。能演好小人物,其实也因为傅彪本身就是个小人物。他上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演戏,直到《没完没了》才窜红,其间经历的酸甜苦辣可想而知,据傅彪自述,他第一次演戏,晚上睡觉时曾被人把袜子塞进过嘴巴里。后来迫于债务压力,傅彪做起了广告业务员,为了拉广告,傅彪不得不“喜欢”上了喝酒。肝病的祸根就是在那时埋下的。这让我想起《考试一家亲》里喝得胃出血的父亲。那部电影里最煽情也最滑稽的片断是这样的:小人物的苦衷,在肚子里咕咕了半天,出来的却是一句既质朴又心酸的自嘲:“啥都别说了,眼泪哗哗地!”
说句闲话,拉广告的业务员,可能都和傅彪一样,为酒所苦。广告部有位姓吴的同事,关于他喝酒最传奇的一件轶事是:有次陪客户喝酒,对方都是老酒桶,喝过三巡,老吴自感不支,就取了一只大碗,把三瓶酒尽数倾倒在碗里,一仰脖子把这一海碗酒给干了,客户当时就服了,这单广告也顺利签了下来。老吴还有个怪癖:一旦喝发了性,不光是酒,饭桌上的各色液体,他都拿过来一口干。有次我和他去白洋淀,景区中午请吃饭,东道主喝过三杯就停杯了,老吴喝光了桌上的酒,恰好上了一碗鱼汤,老吴便将鱼汤倒了两碗,自己拿过一碗说声“干了”,就像喝酒一样一抬手灌进了肚子里。大家忙问他烫着没有,老吴微笑说:“没事,没事,刚端上来的热茶我都干过!”丛白洋淀回来后不久我就调到了其它部门,再也没有和老吴合作过,也不知那单合同到底签了没有。假如不是傅彪这件事,我恐怕再也想不起他。
在中国,对各种小人物形象驾驭自如且表演有深度的演员,除了傅彪,我想了一想,也就只剩下范伟和梁冠华。赵本山和葛优的局限性都挺大,赵本山现在不是一个单纯的演员了,他需要考虑得更多的是表演以外的事情;葛优的福贵深入人心,但《卡拉是条狗》只能说平平而已。而且,谁会接受葛优成为一个纯粹失败了的小人物呢?
傅彪死了,中国电影界失去了一个能够塑造经典形象的演员。愿他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