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出台了户籍新政，引发各方人士激烈大争论。因为随着新政的实施，势必会有一批非上海人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成为上海人，这自然会或多或少影响到原来上海人的一些个有形无形利益，原来的上海人有资格提出自己的看法，也有理由表达些怨气，这很正常，只是有些人的话语太过了，情绪太偏激了。

       这争论，似乎就是上海人和非上海人之争，老上海人和新上海人之争，就像是已经在公交车上的人和想上车的人之间的争吵。其实，细察一下，已在车上的人也是先先后后一批一批从车下登上车的，只不过他们都赶在了满员的临界点之前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谁是上海人？谁才最有资格说自己是上海人？

       这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很复杂。但假如连这问题都没搞明白，争论也就没意义了。

       比如，我祖父是在九十多年前从浙江到了上海，之后又把我父母带了出来，因此我出生在上海。按普遍的说法，我自然就是上海人，或者说就是标准的老上海人。但如果再严格些，从血脉意义上说，我只能说是浙江裔上海人，或是浙江血脉的上海人。就像我们老见到的一个复合词“华裔美国人”一样，人家明明出生在美国，有的已两三代，但还是要给人家美国籍身份前加上“华裔”两字。美国是国家，上海是一个市，共同的移民经历，使两者在某些方面具有相同特点。

       这样一看，从血脉的正统性来说，现在所谓的上海人其中大部分是经不起往上追溯的。并不需要追溯很远，查个一代两代，顶多四代五代，原来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地迁徙过来的。从这意义上说，他们都只不过是浙江裔上海人、江苏裔上海人、广东裔上海人，等等。我国历来不看重出生地，而看重血缘血统，以前填过那么多年履历表，都有籍贯一栏、家庭出身一栏，而没有出生地一栏。我在籍贯里填的一直就是浙江。

       那么谁是正宗上海人呢？那就是松江、上海、青浦、川沙等等原本被称作西乡、东乡的上海老郊县的人，他们才最有资格称自己是上海人，正宗的上海人，血脉可上溯到久远。

       再说说上海话。现在所谓的上海话其实是苏浙方言和上海本地方言杂交后的成果，再加上一点点的外来语作补充（上海话是吸收消化外来语最多的地方语种）。经过那么多年几代人的逐步发展完善，兼容并蓄，去芜取精，才形成现在的上海话。我年轻时常去当时的十个郊县，一些农村里的老年人说的本地话我有很多都听不太懂，我们所谓的上海话，其实和他们这些正宗上海人说的原本的上海话相去甚远，他们才不说“阿拉”呢，他们说的是“伲”、“俄伲”。“伲”是自谦的，内敛的，而“阿拉”是自豪的，趾高气扬的，跟美式英语同一个口气。

       所以，松江人、青浦人、川沙人、老上海县人，等等，他们才是最有资格自豪地说：我是上海人！而居住于城市中的那么多自信满满的“上海人”们，只不过是依赖了他们的祖辈在户籍迁徙尚不受限制的年代，略有先见之明，头子稍微活络些，捷足先登，抢入了人家的地盘，仅此而已。后来有些抢入者却还反客为主，把人家称作了“乡下人”。

       我国的户籍制度和土地制度一样，是现行体制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它维稳方面的必要性，同时也显露了它的好些不合理性，以至引出很多不公平，弄得全中国人一出生就被划分成了三六九等。都说人生而平等，那是说人的权利，但由于户籍制的限制，权利被打了折扣，在学习、工作、待遇、发展机会等多方面，人与人生来就不平等。虽然事后有各式各样的补救，但天生的不平等毕竟造成了很多人终生都无法去追上那个平等，这是客观现实。

       户籍制度暂时还不可能根本改变，但社会是要讲公平原则的，所以就必须在其他环节中去尽可能地弥补先天的不足。假如像美国那样，出生在美国就可算美国人，以至那么多妇女挺了大肚子冒了大风险爬也要爬过美国国境线去生孩子。我们当然不会采用这种政策。

       说白了，身为上海人，不就是比别人先了几步踏进了上海吗？大可不必对后来者那般气势汹汹，假如松江人川沙人也来一句：你们回自己的老家去。那你怎么说？当然你可以说，自己的父辈们造就了现在的上海，所以你有资格呆下来。但那些等着进上海的人也可以说，他们是来造就明天的上海，为什么没有资格呆下来？

       还是以公交车来比说。上班时候，已在车上的人当尽量往里挤一挤，尽可能让想上车者多上几个，车下人也当审时度势，量力而行，上不去了就等下一趟，别吊车，别耽误了车上人准时到达目的地。这样车子早开早到目的地，也就能早一步回来再拉第二趟，车下人不也可以早一点到达目的地了吗？

（2009.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