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出国去欧美日留学的,都需要“保人”,虽然这明显带了些鄙视侮辱意味,但没办法,谁叫那时的中国经济那么落后呢。
保人,即担保人,为了让你获得在该国的居留签证,作为保人的他需要向入境事务管理机构提供自己的纳税证明、以及在保证书上签名盖章。日本人多是谨小慎微的,一般不愿惹事上身,所以对于不熟悉不了解的人他们不会轻易答应做保人。
第一次的保人和半年后延长签证的保人,都是由学校代找的,是校长发动了自己的亲属和老师们的亲属。转学后,我自己找了个保人,以后的几年一直由他给我出具各项证明材料。
我的保人在邮局工作,那时我已在那邮局打工半年多,常见面常叙聊,我感觉他是个老实好人,他也很信任我,所以当我向他提起请他做我保人时,他一点没犹豫,马上一口答应,然后再问我,具体需要他做些什么。
他那时已五十好几,头发已有些花白,戴副眼镜,个子在同年龄日本人中算高的。他腰板一直挺得笔直,一派男人气概。因为单身,性格像是有点孤僻,不太和同事们说话,相比之下,还是和我说的多一些,反正靠比划,靠写,互相聊得还算投缘。
他喜欢看书,好几次我们一起在外吃完饭后,他都会带我去附近的书店,有时站着翻看一会,有时我们就在店里坐下,要杯咖啡看会儿书,反正我也喜欢看书,总能找到些可以翻翻看看的书的。他看书涉猎范围蛮广,政治的社会的文学的都看。
他带我去吃过很多店,基本不重复,好些小店的老板都和他相识,可见他平日里就这么到处吃惯的。有几次也叫我带一两个朋友,边吃边说。其实他话是不多的,虽然并未到老年,但一副沉默寡言样,深沉得很。我不愿意冷场,大多都是我挑起话头,问他些问题。就凭他看的那些书,我知道他的知识是丰富的,思想是有点深度的。他看不惯政治中的黑金问题,也不满意天皇制的弊端。
他喜欢喝酒,独身人嘛。一般我们一起吃饭时总会喝点酒,但不多,就那么一小点,和很多日本人一样,他酒量也不大。我带给他几瓶中国酒,他很高兴,喝了后一个劲对我说“好酒”。有一次,我叫他来参加我们留学生的一个联欢聚餐。可能是没有老熟人,又不在正规店里,无需把控自己了,那次他喝多了,到结束时我看他脸色跟往常不一样,有点不对劲,扶他去洗手间,他吐了。后来我又扶他到车站,帮他买了票,但他无论如何不让我送,我只能看着有点踉跄的他上了车,车开后我才离开。
他是绝对守信的,说过的话一定会履行。有一次,原先说好的一起去旅行事因他临时加班没能成行,一个月后他仍叫上我和另两人一起去了。
日本的邮局员工都是国家公务员,社会信用度高,待遇也不错。我看过他的税单,估算他的年收入在八、九百万日元左右。所以当那时的邮政大臣小泉纯一郎提出邮政改革方案时,邮局员工们是各有议论各有看法的。
他从不跟我说他家里事,我只知道他独自租房住着、他父母尚健在,别的就知之甚少了,他自己不说我也不好意思多问。
当我在春节时第一次回国,有天晚上他喝了点酒,拨了我留给他的电话。那天我不在家,他先用日语、又用英语询问,家里人就用英语把我所在处的电话告诉了他,他马上又拨过来,当听到我的声音时,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欣喜,原先或有的疑虑一下全消散殆尽了的那种情态。那天他舌头有点不听使唤,喝了酒嘛。
我还请他为我朋友做过担保人,他虽然绝对相信我,但对我的朋友还是笔下留了点心的,在写与被保人的关系时措辞很是保守,学校退回了两次,直到第三稿才被学校认可。
他有心脏病,那几年中住过两次院,我按中国人习惯,买了点东西去医院看他,他很是高兴,跟我说了很多,还带我看了下医院。
我决定回国时,他正好到了“定年”(退休)年龄,由于那时日本经济泡沫已破裂,几年中很多行业都不景气,导致原定的养老金发放有了些变化。他说他还要再继续做几年,要到65岁,才能什么也不用做,一切不用再操心,单靠养老金就能养老。所以他仍留在邮局里继续工作,如同我们的返聘一样。
我回国后,即给他写了信,以后的几年里又给他写过好几封信,寄到他家和他的邮局,向他表达我的真挚谢意,邀他来上海玩,但他一次都没回,我还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铃响没人接。后来我也就作罢了,估计他早已离开邮局早已搬家了。
我心里很觉遗憾,总感觉还欠着他人情,始终念记着他。在东京的那几年里,他给予了我那么多,那份情缘,又何止只是一句谢谢就能了却的!(2007.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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