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参议员麦卡锡正风生水起，民意支持率一路攀升。麦卡锡拿出一票共产党嫌疑犯的名单，虽然名单他自己都没仔细看过，在参议院听证会上王顾左右而言他，搞得一塌糊涂。但麦卡锡充满煽动性的言辞切中了很多美国人心中的隐忧，他们相信，共产党正在渗透进美国政府，潜藏在社会中，阴谋颠覆他们的生活方式。

在中国很多历史书籍的描述中，麦卡锡主义代表了美国政客、大资本家们对共产主义思潮，对左翼进步人士的迫害。但当时的情况是，麦卡锡主义并不是一种得到了上层阶级全力拥护的意识形态主张，无论是作为反对派的民主党，还是麦卡锡的很多共和党同僚，对这位行事极端，常常危言耸听的政客都敬而远之。的确，声援麦卡锡的人中有共和党右翼保守派，有石油大亨等大资本家，有媒体人士，但最支持麦卡锡的恰好是下层阶级，那些最普通的工人、农民、家庭主妇。如果按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划分，该是属于无产阶级基本面的那些人，身为无产阶级，而却为右翼资本家张目，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那个时代，也有不少美国“大妈”很像今日北京的“朝阳大妈”，只不过她们不关注身边的犯罪行为，而是积极热心地发现“卖国贼”，对抗共产党的阴谋诡计。比如印第安纳州有一位家庭主妇就提出，英国历史上的侠盗罗宾汉玷污了法律和秩序，共产党想通过侠盗罗宾汉的故事，宣传劫富济贫的思想。但听到此事的印第安纳州州长拒绝支持或反对罗宾汉，这件事最终传到大洋彼岸的英格兰，罗宾汉故乡诺丁汉的群守威廉·考克斯隔着大洋作证说，他认为罗宾汉不是共产党。

作为生活在十二和十三世纪之间的英格兰，带着一票朋友栖身诺丁汉舍伍德森林内对抗约翰一世的侠盗，罗宾汉肯定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成为共产党的代言人，作为颠覆政权的宣传工具，不知道该责怪罗宾汉的阶级觉悟，还是要夸赞美国大妈敏锐的观察力。实际上，这位传说中的著名盗匪并非农民起义领袖，不是泥腿子搞革命，他恰恰是一位贵族，反抗英国国王约翰是因为国王侵占了他家的领地。按阶级斗争理论，这应该属于地主阶级内部斗争，国王和罗宾汉不都是地主阶级吗？罗宾汉这种地主阶级怎么可能被共产党接纳呢？

但是，当麦卡锡站在台上吐沫横飞地要打击卖国贼时，底下欢声雷动的人群是不会和你探讨理论的，既然意见领袖认定了你是卖国贼，那你就一定是卖国贼，狡辩也枉然。说罗宾汉不是共产党当然是一句调侃，但在美国，连查理·卓别林都成了赤色分子，被驱逐出境，剥夺美国国籍，这就不是一个玩笑那么简单了。为美国主持制造了第一颗原子弹的科学家奥本海默，也被麦卡锡指责有危险，不得不面对原子能委员会的听证会。听证会如同一次法庭审判，奥本海默受尽侮辱，不得不为自己辩诬。最终，听证会尽管认可了奥本海默的忠诚可靠，但还是指出他未能与相信异端政治邪说的朋友亲人划清界限，奥本海默被禁止接触美国的核心机密。

既然名人、政客都难免成为危险份子，普通人就跟不知何时就会成为共产党嫌疑人。麦卡锡主义泛滥之时，很多人因为被怀疑是共产党，或者仅仅是因为亲属朋友中有左翼分子，言行中有同情左翼的倾向，看一些左翼书籍，都会被贴上危险份子的标签。紧接着，政府就会警告他们的雇主、他们所在的社区，要注意这些人的行径。因为帮助和同情这类人，你很快也会成为“危险份子”嫌疑人，为了不给自己招惹麻烦，雇主会解雇掉这样的人，于是，上至政府机关，下至私营企业，甚至身边的邻居，都会对他们敬而远之，他们成了被社会遗弃的分子。

在美苏冷战，核战争阴云密布，一个个潜伏在美国政府内部的苏联间谍被挖出来，麦卡锡以忠肝义胆的伟大爱国者形象出现，得到广大人民的热烈拥护看上去是如此顺理成章。所谓“人民”的力量从来都是一个虚幻概念，万千中低层阶级，沉默的大多数，没有思考的方法，没有缜密的组织，并不具备力量。只有当他们被某些思想控制，被某种宣传洗脑，被某些人或团体利用、组织，人民才具备力量，所谓民意，很多时候实在是麦卡锡之流控制下的产物。民意的力量是伟大的，尽管民主党、共和党中也有不少抱持理性观点，甚至有左翼倾向的人，但在麦卡锡主义盛行之际，或者噤若寒蝉，或者和光同尘地在参众两院投出赞成票。因为太多曾经为共产党嫌疑人或“危险份子”辩护或作证的人，都已经成为公众、媒体挞伐的目标，名誉扫地，为了自身安全，大家还是顺从麦卡锡的民意好了。这时，所谓“自由”“权力”都可以忽视了，非美调查委员会拥有巨大的权利，你不能知道自己是怎样成为“危险份子”的，是谁举报了你，证据究竟有哪些，你不能辩解。就像几千年前，民主的雅典人宣布了苏格拉底的死刑，民主的美国政府，同样斥逐了无数的“危险份子”，五十年底初的美国，麦卡锡主义让人权和民主成了笑话。

幸好美国开国元勋们设计的制度，为这个国家设定了力量均衡的制度。尽管此消彼长，常有某些势力一时风头无两，但只要少数人的权力仍能行使，他们的声音不至于被完全湮没，微弱之光总会刺破愚昧，逐渐唤醒理智。麦卡锡失势了，他也要面对听证会，用他拙劣的表演对公众进行一次深刻地教育，民意终于反噬其身。

在科学家中，唯一一位反对奥本海默的人是泰勒，他原本被策划反对奥本海默的人认为应该成为美国核物理学的新掌门人。当奥本海默被迫害后，泰勒却因为成为告密者，被科学界同事的鄙薄。在麦卡锡主义仍横行之际，泰勒在科学大会上演讲，科学家们纷纷离席，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时间将验证真伪，虽然代价已经付出。                          

欢迎扫描二维码，关注微信读书分享公众号：闲书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