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松小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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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情感宠物兔子 |
分类: 雪泥鸿爪 |
第一次看见松松,身长只相当于并拢的两个拳头,一团白色的绒球,中间一小片黑色,是两只并拢的长耳朵,紧贴着身子,不知是因为换了新家害怕,还是因为竖起来会碰到笼子顶。它蜷缩在一只局促的笼子里,头和屁股几乎顶在笼璧上,转侧唯艰,像被封在罐头里。
我问付燕从哪弄来这么个东西,她说出门遇到物业打扫卫生的大爷,问要不要养只小兔子,是楼上某家人养的,现在要送人,于是松松就来我家了。
每天清晨出门送女儿上幼儿园,常能看到扫楼道的大爷不紧不慢地做着工,有时彼此打个招呼,老爷子总是堆起满脸笑容。偶尔说两句话,口音极重,很少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听懂他叫我女儿琪琪“小包杯”(小宝贝)。进进出出的居民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他却对小区形形色色住户的情况多少都有些了解,找到付燕,估计是觉得有小孩子的人家才会养小兔子,也算对目标客户判断精准。但如果他先来问我,我的回答肯定是拒绝,天天养孩子还一团乱事,我没那个闲情。他问的是付燕,凑巧问对人了,松松才得以进入我家。
我和付燕还是男女朋友时,她就养过一只兔子,当时她家住雍和宫后面的胡同里,独门独院的小平房,兔子可以在院子里放风,于是屋内屋外乱蹦,过得潇洒,结果毁也毁在太自由了。有一天她忽然告诉我,小兔子死了,说她出门时兔子还活蹦乱跳,回家时就倒在门边奄奄一息了,也不知死因。她为此伤心了一通,觉得是飞来横祸夺了兔命,后来才知道是她父亲出门时用力关门,兔子正要蹦过门槛,一下被门框掩到。他父亲也没当回事,直接就走了,没想到再活蹦乱跳的兔子体格还是娇柔,经不起一记重击,受了内伤,就这么丢了性命。
我们一直没给那只兔子起名,所以死了也是无名兔魂。松松不一样,它有名字。来的时候,扫地大爷也没说它之前有没有名字,没有最好,我们可以随便起,免得受之前的影响,还得担心改了名后,松松会不会不知所措。
“松松”这个名字是琪琪起的。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我当时没问,后来再问,琪琪已经忘了当初如何灵机一动,抓来这个名字的。我猜,可能是因为兔毛蓬松松的。琪琪虽然字还不认得几个,名字却起得很生动。
兔子进家门当天,付燕就从网上订了一个大笼子。自从有了万能的电子商务,简直只有我们想不到的东西,没有网上买不到的东西。几天后,笼子到了,比起之前的“罐头盒”,松松的居住条件得到大幅提升。转身、横卧、立起,皆可自由随心,还配有喝水、吃东西的小碗。对我们而言,笼底的设计最贴心,备有细密的窟窿,下有可拆卸的塑料盘,兔子的屎尿可以透过窟窿落到盘子里,不会因为屎尿横流,把兔子家也弄得污秽不堪,还易于拆洗。
我小时候也养过兔子,那时没人会花钱买精致的笼子。我倒是见过精致的鸟笼,多为木质的,外面有罩子,笼子里蓄着的一般都是八哥、黄鹂、画眉这类鸣禽。养兔子没有人用这么精致的笼子,似乎大家都觉得兔子是种贱物,犯不上费太大心思。有人养兔子自己编笼子,我们家没这个手艺,也没这个闲工夫。扔在屋里养又不行。兔子最大的问题就是屎尿,尤其是尿。兔子以蔬菜为主食,尿味极骚,偶尔放到屋里供大人孩子一乐也就算了,长期养在屋里,不及时打扫屎尿,就搞得骚气冲天,比胡同里公共厕所味道还浓郁,没人受得了。
好在我家住的平房,那年月,北京平房住户冬天取暖都生炉子,烧蜂窝煤,家人在自家门对面,靠着别人家墙用一些碎砖烂瓦搭起一间半人多高的小棚子,冬天用来存贮蜂窝煤和白菜,夏天堆放点杂物。把这块地方腾腾,正好当兔子的家。为挡风遮雪,原本就用破铁板、烂窗框之类封住了棚子口,把兔子扔进去,还能防止它跑出来。
可兔子毕竟是活物,不能和蜂窝煤、冬储白菜等同等待遇,没法把没棚口封死,否则就属于虐畜还不如直接杀了,省得它受罪。总得给兔子留点空隙,见阳光、透空气。可是活物都会长大,我们养的那只又活泼好动,随着它的身子越长越长,总能从棚子的缝隙那里看见一双兔耳朵晃来晃去,那是兔子正立着身子,昂起兔头,扒着眼前的遮挡物,努力望向外面新奇的世界。缝隙中透出的光明合和一线风景一定带给了兔子美好的憧憬,引诱它开始越狱。
我们不以为意,举得兔子立起来也比封堵的障碍物低,根本爬不出来。后来才发现,我们低估了兔子的弹跳力和爆发力,它立起来高度不高,但它会蹿、会蹦。它能一跃而上,用前肢扒在边上,扭着身子向上。大概经过一次次落地,饱尝磕碰之苦,有志兔事竟成,它终于在我们防备松懈时越狱成功。
幸亏这只兔子胸无大志,越完狱,并没有去追寻诗和远方,没有去找爱丽丝到过的兔子洞,不过是在院子里、胡同里悠然乱蹿。这么高调的行迹很快被邻居发现,胡同里各家各户之间都熟络,认得是我家养的,一把揪住耳朵,拎着给送回来了。
我们本着亡羊补牢的原则,再一次加固了监狱的安全措施。兔子的确因此老实了一阵,可它仍然会长,更重要的是第一次越狱成功后,积累了成功经验,不但有了力量,还有了技巧,于是,再一次越狱,再一次被抓回来。很快,这种越狱,被抓,再越狱,就成为一种常态。
某天,天降大雨,我姥姥去上厕所。那时的平房各家都没有独立卫生间,无论风雨,上厕所都要去胡同里的公共厕所。那天,姥姥从厕所刚出来,忽然看见兔子蜷缩在密密的雨线中,全身毛发湿漉漉,紧贴在身上,看不出个模样。姥姥俯下身,一把揪住兔子背,抓在手里,一边走一边念叨:“大雨天的,还往外跑。”走到“窝”边,往里一扔:咦,怎么里面还有一只?!我家的兔子还在里面老老实实待着,姥姥手里这只不知是谁家跑出来的。后来问了一圈胡同里的邻居,都没找到主人,大概是从远地方跑过来的。后来这只兔子也没法还给主人了,大概是在雨中受了风寒,没几天就死了。病死的兔子没人敢吃肉,扔到胡同口垃圾桶里了事。
家里人说,自家养的兔子没准也和这只一样,有一天跑远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虽然胡同里的邻居见到会送回来,若跑到胡同外,生人就没那么客气了,眼看这只兔子长得也不小了,索性杀了吃肉吧,免得便宜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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