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闲书过眼录之《雪山飞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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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雪山飞狐》;金庸著;广州出版社。
金庸不太喜欢别人把《雪山飞狐》和电影《罗生门》并论,在这本修订版的《雪山飞狐》后记里,金庸特意加了一段解释文字,把《警世通言》、《一千零一夜》,甚至《圣经》拿出来做类比,只为撇清自己不是借鉴《罗生门》。其实写作手法这种东西,小异而大同,即便现代派看上去光怪陆离的手法,也大多有所依凭。作者大可不必管读者如何附会,只有郭敬明这类大段照抄别人创意者,才该担心读者发现自己的写作秘笈。结果偏偏是金庸在费力解释,郭敬明倒讳莫如深。
大概二十年前,我在北新桥一个街边书店买过一本《雪山飞狐》,这本书至今还在我散乱各处的某个书箱内。当时大陆正版《金庸作品集》是三联书店的版本。原以为自己买的是正版,后来才发现是盗版,用正版的价钱买了一本盗版的书,比买一本真正的盗版书更让人郁闷,说明当时分辨能力很差。虽然内容和版式都和三联版的一样,但中间错别字极多,纸质低劣,还把《飞狐外传》的一部分装订进去了,造成《雪山飞狐》少了一段内容。
这次再买金庸新修订版的《雪山飞狐》,其实是买金庸的随笔集《寻他千百度》时为了凑单免运费,搭配购买的,用来替换我那本盗版书,顺便就重读了一遍。重读的书是不该多说什么的,但《雪山飞狐》是金庸作品里容易被人忽视的一部,也许还有些新鲜东西可谈,尤其是过了将近二十年,一个人看东西的眼光总会有些改变。
《雪山飞狐》虽然不是金庸的名篇,但从小说技巧和人物塑造上,这部书都代表了金庸武侠小说向成熟的过渡。《书剑恩仇录》和《碧血剑》在技巧上都还很稚拙,有太多模仿的痕迹。《射雕英雄传》是金庸早期成就最高的一部作品,《射雕英雄传》之后有了《雪山飞狐》,《雪山飞狐》之后是《神雕侠侣》和《倚天屠龙记》,至《天龙八部》,金庸的武侠进入一个新阶段,《雪山飞狐》厕身其间,恰是是承上启下之作。
在金庸作品中,这是一部篇幅很奇特的作品。几大长篇不必论,稍短一点的如《连城诀》、《侠客行》、《飞狐外传》也都是上下册,三四十万字的体量,短一些的,《越女剑》、《鸳鸯刀》、《白马啸西风》都是几万字,《雪山飞狐》十万字不到,在整个金庸武侠小说系列中不长不短,夹在中间,成为一种奇特的存在。
说短篇好写,其实是庸手的误解,要在不多的文字里谋篇布局,最考究作者的功力。武侠小说是靠情节取胜的类型小说,短的篇幅难以铺展开迂回的情节,更是对作者出了一个难题。《雪山飞狐》的故事不长,却可圈可点。无论金大侠如何解释,他的小说还是借鉴了诸多西方戏剧的手法,在一个固定场景,诸多人物纷纷登场,通过人物间的冲突,带动剧情前进,这完全是舞台剧的常用手段,金庸将其放在场景往往天南海北的武侠小说中,却全无违和感。一个小小的玉笔山庄,不过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却在金庸的调度下,演出了武林一桩绵亘百余年的恩怨。节奏紧张,情节衔接巧妙,在中国传统小说里,这种紧凑的手法极其罕见。
因为篇幅短,群像的塑造也增加了难度。《雪山飞狐》短短十万字,出场人物众多,调度转换间,个人性格与心思都能照顾到。主人公如胡一刀、苗人凤、胡斐,每个人形象呼之欲出,配角如平四、宝树、曹云奇、陶百岁,也令人记忆深刻。这些人物远比《碧血剑》里的袁承志,《书剑恩仇录》的陈家洛,要丰富鲜明得多,金大侠功力的增长有目共睹。
然而,金大侠费力解释,刻意为之的多人叙事方式却显得笨拙了。不同人物在叙述故事时,应带着不同的价值观与个性,对同一故事的删减取材和评论中,最能映射出一个人内心的复杂。但金庸让多人叙述这个故事时,既看不到人物应有的个性、相异的谈吐,也没有太多不同的视角,不过是用多人叙述,来补齐一个故事的原委。结果把多人叙述变成作者一个人自说自话。不知金庸是不是意识到了这种缺点,这种叙事方式在他之后的武侠小说中再没出现过。
金庸的故事机变百出,最为引人入胜。武侠说的本就是奇情,不能以寻常所谓“现实主义”来评判。但情节可以天马行空,人情只能太虚假蹈空,若为了故事效果,巧合太多,大违常理,也失了普遍的人情。《雪山飞狐》里苗田范胡几家的恩怨,全得自于一串串的误会巧合,竟百年而不可解,最后,苗人凤和胡斐在山上决斗,来得莫名其妙,刻意制造冲突的手法有点太过了。因一件误会而生嫌隙,终身不可解,是很常见的事,但如果一个误会刚要解开,另一个误会又起,竟连绵数代,实在有悖常理了。
故事不能太合事理,人情更不能任意编排。胡一刀和苗人凤的性格是金庸理想中的人物,英雄相惜,豪气干云,令人印象深刻。但胡一刀妻子因为爱而随丈夫而死,轻轻易易把一个刚到人世的孩子抛在世间,虽然女侠异于常人,但终究是母亲,如此草率,与人情上实属勉强。《白马啸西风》里的金银剑三娘子明明还有逃命的机会,却把七八岁的小女儿李文秀独自抛在大漠,和丈夫一起死去,不管女儿如何活下去,金大侠为了戏剧冲突而斧凿的痕迹太过明显了。
老是靠着误会和巧合来撑场面,久而久之也就乏味了。金庸先生在盛年就宣布封笔不再写武侠小说,柯南道尔下决心在小说里写死福尔摩斯,恐怕也是看出了这种弊端。但柯南道尔到底抵不过读者的口诛笔伐,挣不开利用福尔摩斯名利双收的诱惑,还是让福尔摩斯复活了。金庸比柯南道尔要决绝,无论大家怎么诱惑,《鹿鼎记》之后再也不写武侠小说了。
《鸳鸯刀》是金庸不多见的小品,同样类型大概只有《越女剑》,这两篇小说都不算成功。金庸的优势在故事的营造,层层铺陈,曲折回转,在短的篇幅内营造氛围,并非其所长。就一部短篇而言,《鸳鸯刀》的故事节奏太拖沓了,短篇小说真的不好写。
《白马啸西风》故事情节上和《雪山飞狐》有几分相似,也是父母之仇,也是一群人追寻宝藏,不过《雪山飞狐》着重点在英雄投契的豪情,《白马啸西风》关注的是儿女间的爱恨纠结。汉人和哈萨克人的民族矛盾是故事冲突的一个侧面,宝藏的寻找是一个贯穿的悬念与冲突的症结,最让人印象深刻却是李文秀对苏普的恋慕,是爱而不可得的千古惆怅。可惜,把女人写的可爱是金庸的特长,把女人写得层次丰富却是金庸武功的短门,所以,《白马啸西风》到底是平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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