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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好写,繁华也难写,热热闹闹大锣大鼓的容易搞,难得是写出灯火阑珊处的那一抹落寞。比如杨炫之的《洛阳伽蓝记》、张岱的《陶庵梦忆》,都是繁华跌宕后,重新审视荒芜的景物与空芜的心情,油然而生黍离之悲。
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序言中说“仆数十年烂赏叠游,莫知厌足。一旦兵火,靖康丙午之明年,出京南来,避地江左,情绪牢落,渐入桑榆。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这种怅恨,是《东京梦华录》种种繁华热闹背后真正的情绪。靖康之变,汴梁从此一蹶不振,再没有重现过大宋年间的辉煌。艮岳荒芜,宫阙颓圮,黄河一次次泛滥,让大宋的盛景掩埋到几十米黄土之下。
孟元老的身份至今不可考,虽有人研究称孟元老应是徽宗年间保和殿大学士孟昌龄之孙孟钺。孟钺曾任开封府仪曹,《东京梦华录》中所录诸事都有机会亲历。不过这只是一种说法,迄今尚未得到确证,但从《东京梦华录》中对汴梁繁盛一番绘声绘影的描摹,不难看出孟元老是红尘中滚过数滚,见识无数声色犬马的人物。即便不是高官显宦,一定也和高官显宦过从甚密。卷六里描述朝廷元旦朝会的场面,卷九内写宋徽宗过生日,亲王宗室百官上寿的盛典,卷十内对皇帝祭天驾行仪卫、祭祀程序细备周详,若非亲历,或身边人曾躬逢其盛并曾与孟元老多次谈及,仅靠道听途说是绝对写不出来的。虽然《东京梦华录》中记述的部分典仪程序和《宋史》内记载小有出入,但想一个人经历多年离乱后,重述前事,所涉又是宏大繁复的典礼,有些误记也在所难免。
按孟元老在序言中所说,他自崇宁二年虽家人到汴梁,靖康之变后的第二年才离开,避祸江南,这中间有二十四年之久。卷二、卷三、卷四内多谈东京汴梁内的市街、教坊、酒楼,仅各色饮食,贫民百姓不要说吃过,能把名字说全已属不易,孟元老如不是好玩好吃的人,岂能如数家珍般铺陈勾勒出来,巨细靡遗如在目前。孟元老在文中似乎尽量用客观的眼光描出,不多涉及自己的主观印象,但文中谈到瓦肆伎艺内的诸多名角,奢华酒楼内的排场规矩,仍处处渗透出作者亲历的影子。如此悠游于奢靡的汴梁,没点殷实的家境底子是不行的,而难得孟元老,有了家底,还有一颗闲暇之心,有一双细致的眼睛,一管叙述自如的笔,文章看上去写得容易,要把多重身份集于一身却太难。
《东京梦华录》平铺直叙,少了不少文采,描述详备,但少有锐利地阐发,孟元老的见识文笔都平平无奇。但他不故作奇语,哗众取宠,全文平实客观,有时如一部详尽的大宋京城自助游指南,有时像一个民俗学者的考察报告,一个新闻记者的现场实录,惟其如此,《东京梦华录》虽然比不了东坡、稼轩的锦绣词章,却有着独特的历史价值。所以直至今日,一众研究历史、民俗、饮食、戏剧的专家们,还得去《东京梦华录》中查考引证,汴梁能有这样一位记录者,也实属大幸。
书中描述大宋的禁军随皇帝出行“旗旌鲜明,军容雄壮,人马精锐”,何以如此堂皇的军伍却挡不住十多万南来的金兵,数十万众在金人一击之下如摧枯拉朽,靖康耻,终未雪,京华父老只能空望和銮了。孟元老没有料到,金国人也不会想到,不到两百年后,也是在汴梁,蒙古大军破城,金哀总逃亡蔡州,蒙古军大肆掳掠,将金朝留在汴京的皇族押往蒙古,金朝人重演了当年靖康之役的一幕,只不过自己成了失败的一方。崖山之役后,南宋也告灭亡,一场繁华成烟成雾,成了村人野老口中的华胥一梦。兴亡如梦,孟元老悟了吗,我们这些后来者,读了《东京梦华录》,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