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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指月闲话 |
上周的消息,2014年11月10日,高仓健走了。“杜丘,你看,多么蓝的天啊。走过去,你就会融化在蓝天里”,高仓健已融入蓝天之中。
周日抽时间重新看了一遍《追捕》,三十年前的记忆存留无几,感受到的只是乡愁般的怅惘,过去的时光才是每个人真正的故乡,回不去的故乡。
现在看《追捕》,就是一部节奏紧凑的商业片,七十年代末却足以让闭塞多年的中国人惊艳。高仓健一生拍过的片子,有名的如《远山的呼唤》、《铁道员》,虽然成功,水准不俗,但距离一流作品仍有差距。高仓健虽以其冷峻的形象,成了中国人家喻户晓的明星,亿万人的偶像,但作为演员,少了几部真正能载入史册的经典之作,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据说张艺谋拍《英雄》的时候,曾起念邀请高仓健扮演刺客“无名”,高仓健听说了题材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么多年的从影经历,高仓健对这类商业烂片怕是早已深恶痛绝,没拍就对了,否则人生又多了一次“走麦城”的经历。后来,高仓健选择出演张艺谋导演的《千里走单骑》,虽然也谈不上经典之作,但水准远在《英雄》之上。姜还是老的辣,高仓健有眼光。
演员无论是碰,还是选到好导演、好剧本,对个人成就都至关重要。三船敏郎能成为世界级电影明星,名气、成就远在高仓健之上,很大程度上得益与黑泽明的合作。没有《七武士》、《罗生门》、《蜘蛛巢城》这样写入影史的经典,三船敏郎的成就要大打折扣。
黑泽明的《乱》和《蜘蛛巢城》的故事都来自莎士比亚的作品,一个改编自《李尔王》,一个改编自《麦克白》。黑泽明能用完全日本的故事,演绎西方的题材,而不失其韵味,反而有了更深刻地诠释。西方人用了几百年演绎莎士比亚,很多人对莎翁的理解竟输给一个东方人,黑泽明的创造简直可以用“伟大”来形容。
乔伊斯《尤利西斯》中称莎翁为“那位编写这个世界的大剧的作家”,而称上帝为“马马虎虎的戏剧家(他献给我们光,两天以后才给太阳)”,因为《圣经·创世纪》里说,上帝第一天创造了光,第四天才创造出太阳,中间差了两天。《尤利西斯》中,乔伊斯用了一章的内容,让斯蒂芬和几个人讨论莎士比亚的问题,如果抛开不断插入、延展、游荡的意识流动,几乎可以看作一篇学术论文。乔伊斯借斯蒂芬之口谈论莎士比亚,说莎士比亚和妻子的关系,凭剧本理解莎士比亚的生活,凭生活深入莎士比亚的剧本,论述别出蹊径。
艾丽丝·门罗有一篇小说《播弄》,一个住在乡村的女子若冰,陪伴着因患哮喘病而不能出门的姐姐乔安妮,每年一次远行,是去遥远的斯特拉特福观看家乡少有人懂得的莎士比亚戏剧。这个斯特拉特福莎士比亚在英国的老家,而是加南大安大略省的一个同名城市。这个城市因莎士比亚的缘故而命名,自1953年起每年夏天都会举办纪念莎士比亚的相关活动。若冰就在一年去看莎士比亚戏剧时邂逅了爱情,两个人相约第二年看莎翁剧的时候再见面。第二年重逢时,男主人公丹尼尔却仿佛不认识若冰,若冰感觉受到侮辱,在羞愤中离开。晚年,她在医院再次见到弥留之际的丹尼尔,才发现丹尼尔还有一个孪生兄弟,当年对她不理不睬的,原来是他的兄弟,若冰的爱情在命运播弄下永远失去了。我不知道门罗写这篇小说,是不是受到莎翁戏剧中关于双胞胎故事的影响,但门罗将故事背景和莎士比亚戏剧联系在一起,显然有其深意。
有一个细节可能很多人会忽略,若冰第一年遇到丹尼尔时,观看的戏剧是《安东尼和克里奥佩特拉》,第二年遇到丹尼尔的孪生弟弟,发生误会,当时看的是《皆大欢喜》。《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是两个相爱的人,最终双双殒命的悲剧,《皆大欢喜》却是以有情人相爱而最终在一起的喜剧。门罗让女主角若冰观看这两部剧,背后隐然有作者本人狡黠的目光,她以参差对照,映射主人公的命运。
几百年后,莎士比亚的古英语已经如我们的文言文一样令现代人畏惧了。西方人同样有很多人对莎士比亚的戏剧避之不及,所以,一个小镇上的普通姑娘跑很远的路去看莎士比亚戏剧,恐怕也会让小镇居民觉得不可理喻,也许还会以为是矫情做作。小说里,邻居威拉得问若冰:“你看得懂他的戏吗?真能看懂莎士比亚?”显然,威拉得是看不懂的,而一个同在小镇,得到一张赠券的女孩则“看的腻味死了”。门罗在观看莎士比亚戏剧这个小小的细节上,似乎有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在故事后面。
高仓健也许会怅惘,没有碰到一位可以把他带向更高境界的导演,但有些境界远远无法和高仓健相比的当红影视明星,照样风生水起志得意满。经典是很难和畅销书争锋的,虽然很多经典当年也是畅销书。张艺谋的《英雄》比《千里走单骑》票房好得多,也没什么好抱怨的。